很巧,周洛琛接的这个电话,方旖能从他的言词间听明白是什么事,因为他唤电话那头的人“叶总”。
“可以。”周洛琛一直在重复这两个字,他不断对叶总的话表达肯定,方旖一开始以为他们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邢肆这边肯定是要退出案件了,但没想到他挂断电话前说的却是,“合同会按要求解除,希望您的新律师可以帮您打赢这场官司。”
方旖诧异地看着周洛琛,周洛琛忽然眯起了眼,将蓝牙耳机摘掉了,似乎电话那边的叶总说了什么脏话,声音也有点大……
方旖有点担忧地看着周洛琛,她迟疑半晌,还是问了句:“周律师,你没事吧。”
周洛琛看了她一眼,脸上凛冽的表情很快柔和下来,他说:“没事。”
方旖慢慢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不过……你要和叶总解除合同?”
周洛琛“嗯”了一声,语气随意道:“既然邢肆不可能退出,那总得有个人离开。”
……
真是意外。
方旖有过很多设想,却从没觉得退出这场闹剧的会是周洛琛。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周洛琛特别有信心,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可以稳稳地掌握一切。即便对手是邢肆,他也会是毫无疑问的赢家。不过,现实却颠覆了她的认知。
察觉到方旖的惊讶,周洛琛接着道:“这没什么,没有人一辈子都会只赢不输,而且这也不算输,你说是吧。”
方旖能说不吗?她当然要顺着道:“是,这不算输。”
周洛琛笑笑,不再言语,可方旖看得出来,他那笑意根本没到眼底。
方旖沉默了一会,低声道:“那个叶总不是什么好人,和他解除合同其实是件好事,至少周律师不用再为一个涉嫌杀人的坏人辩护。”
周洛琛没有很快说话,像是在思索她口中的“好事”和“坏事”的论调。其实,他早已经为太多坏人做过辩护,多叶总一个也不会怎样。这是他的职业,正义感不能当饭吃。
因为方旖住的很偏僻,所以车子越开路上的车就越少。车少了,车速就可以快一点,所以到达方旖所住的小区门口时,时间还没用去多少。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手机在这时再次震动起来,方旖敏感地看了周洛琛一眼,背起背包准备下车,但周洛琛却直接伸手拉住了她的背包袋子,从里面摸出了手机,垂眼睨着上面的号码。
“骚扰你的是什么人,追求者?”他没有直接接起,而是询问方旖。
方旖想把手机拿回来,硬着头皮道:“不是追求者,周律师把手机给我吧。”
周洛琛不知何意地瞥了一眼车窗外,望着某处看了一会。方旖顺着望去,瞧见小区外站着个举着手机正和路人打听什么的中年男人,他背着个很大的编织袋,里面不知装了什么。
当方旖的手机再次停止震动时,那个背着编织袋的男人也同时放下了手机。他带着点戾气的脸上表情很难看,正拿着手机嘀咕什么,从口型看,不会是什么好话。
周洛琛靠在车座背上,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白皙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下,那个背着编织袋的男人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那男人接起电话就开始咒骂,方旖可以想见对方说的是些什么话。她面如死灰地望着被对方臭骂的周洛琛,很想拿把刀下去跟那个人打一架,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她没蠢到那个地步。
周洛琛听了一会那边的人说话,等对方终于暂缓时,才缓缓开口道:“请问您怎么称呼。”
电话那头的男人愣住了,诧异道:“男的?你谁?你怎么拿着我女儿的手机?”
听到“女儿”两个字,周洛琛睨向了方旖,方旖用口型告诉他打电话的是她的继父,他点点头,接着道:“我是她上司,她手机忘在事务所了,我正要给她送回去。”
方旖很纳闷周洛琛为什么要这么说,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
站在车子不远处的方旖继父听见周洛琛的话,直接道:“她的上司?她在哪上班呢?你是干什么的?”
因为继父说话的嗓门很大,手机的听筒被震得很响,连坐在副驾驶的方旖都能听见他在说什么。方旖看见周洛琛把话筒偏离了耳朵一点,然后用一种非常有力的声音说:“我是律师。”
律师两个字让继父变了脸,方旖透过车窗看见了。她正恍惚着,便听见周洛琛接着开了口。
“我看见您了。”周洛琛说着便把车子熄火下了车,他直接把车锁上了,方旖想下都下不去。
坐在车里,方旖百感交集,她注视着周洛琛缓步走向她的继父,瞧见那个又黑又粗鄙的男人与一身手工西装的周洛琛面对面站着,浓浓的自卑几乎淹没了她,她快要透不过气了。
方旖看见周洛琛递给了继父一张卡片,应该是他的名片。他随后又和她的继父说了几句话,还微微弯腰看了看继父带来的编织袋里的东西,如果方旖没看错,那里面应该是被褥。
他居然带了被褥来,估计是算好了会找不到她,所以打算好了要长期待下去。方旖只觉脊背发凉,如果今天没有遇见周洛琛,她该怎么解决这个可怕的人?倒是周洛琛,他只和方旖的继父说了几分钟的话,那人便拿着编织袋离开了。周洛琛在原地看了一会对方的背影,慢慢走回车边跨上了车。
“他走了。”周洛琛道,“不过你今天最好还是换个地方住。”
方旖心里特别没底,很好奇周洛琛到底和她继父聊了什么,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
周洛琛沉吟了一会,道:“我让你换个地方住,是担心那个人去而复返。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不希望你冒险。”
方旖拧着眉看他,他继续道:“如果他今晚没出现,那近期内就不会再来打搅你,你可以安心。”
方旖深吸一口气道:“周律师,他和你说什么了?”
周洛琛闻言莞尔一笑:“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他的事我会帮你解决,但最彻底的办法还是让你母亲和他离婚。”
方旖咬着唇道:“我和她说过很多次,从小说到大,可她从来都不听,我不明白这种婚姻还有什么维持下去的价值,我对她没办法,可我到底是她的女儿,不能不管她死活……”
“所以你每个月都寄钱给她。”周洛琛用陈述句的语气说。
方旖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猜的。”周洛琛看了一眼表说,“时间不早了,找个地方休息吧。至于你母亲,该尽的义务你已经尽到了,如果她还执迷不悟,你可以不必再理会,不用觉得良心不安。”
方旖心想,母亲毕竟生育了她,她总不能放任她生死吧?她想说点什么,但周洛琛接下来的话让她沉默了。
他说:“至少在我看来,不能陪在我身边让我真切感受到的感情和关系,都毫无用处。”
“陪在身边真切感受”是一个怎样的概念?
这句话大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解,他的理解是什么样?
方旖注视着开车调头的周洛琛,对这个人的过去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他白皙的脸上,他整个人都被镶上了金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