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萱实在拗不过她,只得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他日卫玉华若有需要,自己便是豁出性命,也一定要报答她的大恩大德!
卫玉华因又问起陆明萱是如何着了陆明雅道儿的来:“我瞧着今日除了你和你姐姐,你们府上还来了一位奶奶两位姑娘,你怎么会落了单的?你姐姐呢,难道没与你一起吗?本来我是想上前与你们打招呼的,但又实在怕与你们府上的奶奶姑娘们寒暄,所以躲开了,早知如此,我就该上前与你们打个招呼,然后与你待在一起的,不然你也不会这般倒霉了。”
陆明萱遂将事情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末了苦笑叹道:“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我素日虽与她不对付,却也没真正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谁知道她会恨我至厮,一心想要算计我呢?”
只是陆明雅以为她真是软柿子,可以任她捏扁搓圆,再不然以为自己如今已是二皇子的侧妃,她便奈何不得她了,那就真是打错了主意,这一次,她若不狠狠给她几分颜色瞧,她再不活着!
卫玉华点头叹道:“原来如此,你的确是防不胜防,还不知道你姐姐这会子担心成什么样呢,我们还是快去找她罢,也省得事情闹大了再生事端,更于你名节有损……呃,你如今这个样子,不整理一番怕是不好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可如何是好?”说到最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陆明萱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衣裳已被二皇子抓破了几处,头上的首饰也被杜鹃奉陆明雅之命,拔得所剩无几,只怕头发也早乱了,脸上和脖颈上还不知道有没有伤,这样一副狼狈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那真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正暗自发愁,就听得卫玉华道:“要不这样,你就在这里躲着,我悄悄儿去前面找你姐姐去,把事情与她说说,让她拿了你的备用衣裳和首饰来,若是没人问也就罢了,若是问起,你就说自己小日子来了,弄脏了裙子,自然就不会有人动疑了……对了,你初葵来了吗?”
饶卫玉华也是女子,听她这样大大咧咧的问自己这样私密的问题,陆明萱依然忍不住脸红,片刻方小声道:“还没有呢,不过想来也快了,卫姐姐这个理由倒是可以一用。”
卫玉华点点头,正待再说,就见她虽浑身狼狈,脸红起来的样子依然好看得不得了,不由双眼放光道:“果然美人儿不管到了什么情况下,依然是美人儿,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二皇子那个衣冠禽兽,竟然对你下那么重的手,人在做天在看,也不怕老天劈道雷下来劈死了他!”
陆明萱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暗暗发狠,老天向来欺善怕恶,只怕不会劈死二皇子,不过老天不惩罚他,她完全可以自己来,陆明雅与二皇子,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卫玉华欣赏了一回美人儿,忽然发起愁来,压低了声音与陆明萱道:“今日我亲眼看见二皇子是怎样一个衣冠禽兽了,我还听说,大皇子也不是个好的,好似有断袖之癖还是什么的,总之就是见不得人的毛病……如今老大老二都这样,也不知道老三会不会也是这样?那我嫁给慕容慎岂不是亏大了?不行,我得回去写信给我爹,让他替我退了这门亲事才好……也不行,这是皇上圣旨赐婚,退婚岂不是抗旨不尊,要问罪的?算了,嫁就嫁罢,如果他慕容慎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后半辈子都不敢再犯!”
这思维,发散得可真是有够快有够远的……陆明萱叹为观止,但在卫玉华的絮叨之下,心情却不自觉好了很多,甚至有心情与她说笑了:“姐姐这么好的人,老天怎么可能会让三皇子有什么毛病?姐姐只管放心罢,况就像姐姐说的,三皇子若真有什么毛病,你也可以打得他改过自新,除非他不怕打,再不然功夫比姐姐好,不过我听说几位皇子功夫都很一般,想来三皇子绝不会是姐姐的对手,姐姐只管放心罢。”
卫玉华立刻一脸的得意:“那是,不是我吹,我的功夫连我好几个哥哥侄儿都不是对手,三皇子一只养在金玉堆里的弱鸡,难道还能比我哥哥侄儿们更厉害不成?好了,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你等着我,我立刻找你姐姐去,你记得别乱走,就躲在这里等我啊,我很快回来的……”话没说完,人已跑出了老远。
余下陆明萱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方才竟说自己的婚事大事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又说三皇子是‘一只养在金玉堆里的弱鸡’,不由摇头笑了起来。
只是想起方才自己的遭遇,陆明萱很快便笑不出来了,脖颈与耳后被二皇子弄伤的地方方才与卫玉华说话时还不觉得,如今没有旁的事转移注意力了,她方觉得火辣辣的疼,再想起被二皇子撕去衣裳那一刻的屈辱与绝望,她的眼泪差点儿忍不住又要掉下来,她忙狠狠将其逼了回去,复又坐下,拿帕子狠狠擦起自己身上被二皇子触碰过的地方来。
然越擦陆明萱就越觉得脏,越擦就越觉得恶心,身上的药效还没有散尽,她既晕且热,再被这股恶心的感觉一冲,终于忍不住蹲到一旁,“哇哇”的呕吐起来,却又呕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干呕,倒比真呕吐尚要难受几分,很快便憋出了满脸的泪来。
泪眼朦胧中,冷不防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属于男子的皂靴,陆明萱的心下意识的一紧,只当是二皇子醒来追来了,吓得猛地抬起来头,却见眼前竟站着一个她万万想不到会于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的人——贺知行!
陆明萱的心先是一松,随即便又缩紧了,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看向贺知行冷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知行本来还没有认出陆明萱的,他只是觉得有了几分酒,想出来透透气,才无意走到了这里,不想却隐约听见花丛里有人在呕吐,还夹杂着细弱的啜泣声。贺知行生来便长在豪门,豪门的秘辛见得多了听得更多,只当是二皇子的哪个姬妾受了委屈偷偷躲着在哭,他自不会去自找麻烦,第一反应便是远远的避开。
不想他心里是这么想的,鬼使神差的,脚步却径自往花丛里走了去,然后他便看见了陆明萱,第一眼他并没有认出陆明萱,只是觉得这姑娘长得还不错,而且有几分眼熟,看身量还小发髻也还是姑娘家的发髻,想来不是二皇子的姬妾,那她为什么会躲在这里又吐又哭的?却没想到他还没说什么,陆明萱倒先语气不善的问起他怎么会在这里来,眼里还写满了嫌恶,就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一般。
贺知行立时满心的不悦,正想呵斥陆明萱‘不识好人心’,忽然就想起自己何以会觉得这姑娘眼熟了,自己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姑娘拿嫌恶甚至仇视的目光看,可不正是拜这姑娘所赐吗?自己当时还因此而难得对她生出了几分兴趣,想着待她年纪大些后,再与她玩玩儿,只可惜之后一忙起来,他便忘了还有这回事,谁曾想二人今日竟会在此地遇上,难道这便是缘分不成?
贺知行的不悦散了个七七八八,看着陆明萱微笑问道:“姑娘既这般问,可见早就认识我,知道我是谁,看来在定国公府藏书楼那次‘偶遇’,我并没有冤枉姑娘?只是姑娘既有那个心,就该知道同样的招数用一次好用,用两次只怕就不灵了,不过若是换成你,总要等到第三次才不灵。”‘偶遇’两个字,有意被他咬得极重。
陆明萱听他言外之意,竟是至今仍以为两年多以前那次在九省楼的偶遇是自己故意为之,亦连这次也是自己为了接近他故意安排的,不由气了个半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狂妄自大的人,他以为他是谁,全天下的女子都理所应当为他倾倒吗?又后悔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竟说了那句一听便让人动疑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也就难怪贺知行会那般自大了!
只得冷冷道:“公子怕是听错了,我并不认识公子,也不知道什么藏书楼,这里是我先来的,还请公子离开,不要扰了我的清净!”
贺知行被她嫌恶的眼神、冰冷的话语和急于撇清的样子弄得才散了的怒气又聚拢起来,语气也不善起来:“你既小小年纪便知道‘欲擒故纵’,就该知道‘纵’只是手段,‘擒’才是目的,小心过犹不及……”
话没说完,总算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陆明萱的狼狈,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陆明萱的手腕儿,语气越发的不善:“是谁?谁干的?!”
贺知行比陆明萱年长六岁有余,又已成婚近两载,也经过好些女人了,自然一眼便能看出陆明萱这一身狼狈到底是因何而来,本来还正生陆明萱气的,霎时这怒气都转嫁到了那欺负陆明萱的人身上去,只觉满心说不出的愤怒,就好像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偷偷动了一般,抓住陆明萱手的力道也越发的大。
陆明萱被他抓得手腕儿生疼,想起自己今日先是遭遇了陆明雅的算计二皇子的轻薄,如今又要忍受贺知行的质问与暴力,他们一个个的到底凭什么,难道真以为自己好欺负不成!
她心里一下子说不出的愤怒,说不出的怨毒,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挣脱了贺知行的手,猛地退后两步后,才冷冷说道:“公子说什么,我听不懂,另外,我与公子素不相识,还请公子自重!”
贺知行话一出口,心里其实已约莫有了答案,敢在二皇子府这般放肆的,除了二皇子本人,又还可能是谁?况他曾有所耳闻,二皇子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有些不检点……幸好看她的样子,并没有让二皇子得逞,可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她如今已入了二皇子的眼,只怕二皇子不会轻易罢手,自己得想个法子,让二皇子知难而退,再得个教训才是!
贺知行一边思忖着,一边不自觉放柔了声音与陆明萱道:“你认不认识我,你我都心知肚明,此地不是说话之地,我也不与你多争了,只告诉你一句话,回去后安分些,这边的麻烦,我自会设法与你解决了,待过了这阵风头,我便打发人去你家提亲,到时候那人自然不会再打你的主意……”
“提亲?”陆明萱先是惊怒,继而便怒极反笑了起来,他以为他是谁,他打发人去提起她就一定会答应?呸,别说他所谓的‘提亲’只可能是纳她做妾,就算怡安县主立时死了,他八抬大轿迎她去做正妻,她也绝不可能嫁给他!
然在经历过了方才的口误之后,陆明萱却是不好再说他已娶妻,难道让自己给他做妾之类的话了,以免再生枝节,让他以为自己真时时关注着他呢,遂只是冷声道:“公子还请自重,我早已定了亲了,我的麻烦自有我未来的夫君替我解决,就不劳公子大驾了。我姐姐与朋友很快就要来寻我了,还请公子自便,省得她们瞧见了公子与我站在一起,徒与公子添麻烦,公子好走不送!”
贺知行没想到陆明萱竟早已名花有主了,不由失声叫道:“你说什么,你已定了亲了?怎么可能?”那她之前与自己的“偶遇”算什么,她对他一再的欲擒故纵又算什么?
陆明萱冷冷一笑,“公子这话说得可笑,我怎么就不可能定亲了,我虽家世卑微,才貌有限,这世上却总有一个人,是全心全意喜爱我这个人,并不因为我的家世与旁的因素,只是单纯的喜爱我这个人,为了我,他什么都愿意舍弃,什么都愿意做,甚至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舍得让我受半点委屈,不舍得让我有半点伤心,我除非是傻子,才不与他定亲!难道公子自问能比他做得更好吗?”
贺知行怎么能跟凌孟祈比,又怎么配跟凌孟祈比!
只可惜前世自己瞎了眼,竟被他的皮囊所迷惑,也幸得老天眷顾,让她这辈子遇上了凌孟祈,否则她怎么能够体会那种真正两情相悦,情到深处的甜蜜感觉?
陆明萱说到最后,眼里不自觉闪过了一抹温柔的光,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贺知行却看得分明,只觉无比的刺眼无比的愤怒还有几分失落,这才明白原来陆明萱对他真的不是欲擒故纵,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以为是!
贺知行愤怒失落之余,还觉得前所未有的狼狈与难堪,他众星捧月的长到二十岁,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屈辱,恼羞成怒之下,他扔下一句:“既然你不识好人心,那我也犯不着再多管闲事,你好自为之罢!”便拂袖而去了。
余下陆明萱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若不是顾忌着自己现下太过狼狈,怕引来旁人,更引来二皇子与陆明雅的人,她就要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声了,一想到方才贺知行那副难以置信,就好像听了什么天方夜谭的表情,她便觉得说不出的解气,贺知行以为这世上所有女人天生就该围着他转,如今总算知道,他没有他自以为的那般魅力无边了罢?看他以后还跟不跟只公孔雀似的,四处开屏卖弄姿色与风情!
贺知行前脚刚离开,卫玉华带着陆明芙后脚便赶到了。
陆明芙一见陆明萱,便着急的往上抢了两步,道:“你吓死我了,我和二姑娘在外面等了你半晌都不见你出来,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我便进去找你,谁知道你已不在屋里了,我与二姑娘和杏林,还有带我们去净房的那丫鬟将四处都找遍了,也没发现你的下落,我知道你定是出了什么事,可又不敢声张,只得回去悄悄儿告诉了大奶奶,大奶奶也不敢声张,只得悄悄儿与二皇子妃说了,让二皇子妃遣人悄悄儿寻你,幸好二皇子妃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卫姐姐便找到了我,说你……那个来了,弄脏了裙子,一时又找不到人回去帮着说一声,只得自己悄悄儿躲着,幸好遇见了卫姐姐……这样的事虽尴尬,却也算是好事一桩,你不必难为情。我的心自不见了你起,一直都高高悬着,如今见你平安无事,总算可以落回原地了!”
一口气说完一大通话,陆明芙长长的喘息了一口,正待再说,忽然就发现陆明萱面色惨白,浑身狼狈,不但衣裳有几处破了,头上的首饰竟也不见了大半,绝不是忽然来了初葵会有的样子,攸地脸色大变,拉了陆明萱的手便急声道:“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说什么也要替你出这口气!”
陆明萱强按下想要扑进姐姐怀里痛哭的冲动,扯出一个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回去后我再告诉姐姐不迟,对了,姐姐与我带了衣裳过来吗,我这个样子,得尽快找个地方将衣裳换了,再回去与大奶奶和二姑娘她们回合才成,也省得她们白白担心。”
陆明芙见陆明萱的脸色极不好,本来还想再问的,却见一旁卫玉华冲自己轻轻摇头,只得暂且忍下,与卫玉华一左一右扶了陆明萱,找到最近院落一间空置的厢房,等候陆明萱换了衣裳,——本来二人想帮她的,却被她再四拒绝了,说自己可以,躲到屏风后面,自己换好了衣裳,才出来让二人帮着整理好了头发,戴好了首饰,三人方折回了水榭那边去。
彼时陆大奶奶等人在水榭那边早等得满心焦急了,尤其是陆大奶奶,今日是陆老夫人特地吩咐她带小姑子们出来玩耍的,她便是今日一行人的主事人,若让陆明萱在她手上出了什么事,回去后她要如何与陆老夫人交代?
就算方才卫小姐特地过来与她说了陆明萱无事,只是因初葵忽然来了,弄脏了衣裳只能躲着,但陆大奶奶是什么人,几乎是刚听了卫玉华的话,她便本能的意识到了这事儿必定大有隐情,所以即便听卫玉华再四保证过了陆明萱无事,不亲眼看见陆明萱平安无事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她依然不能放心!
万幸又等了一会儿,果然就见卫玉华与陆明芙一左一右拥着陆明萱走了过来,陆明萱先前淡紫色十样锦的妆花褙子,已换成了一身湖蓝色折枝花的半袖,亦连头上的首饰都大半换了,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虚弱,走路也有些不自然,倒真像是初葵乍来,尚不习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