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破军低着头跟去书房,马上就道:“我叫林破军,四五年冬月初一生人。老家在b京,父亲叫林延年,母亲叫钟莺莺。对家里的事我能记住的不多,父亲死的时候我还不怎么记事,听别人说,父亲高寿,七十二岁驾鹤西去了。母亲多大了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是父亲第十一房姨娘,比父亲小了很多。反正我的好几个侄儿都比我的大。我家住在一处五进的大宅子里,家里的人很多,不管是主人还是下人。家里有很多店铺,还有酒店作坊工厂商行……可是我都不知道经营的是什么,位置在哪里……真的!我第一次出大宅子,就是我和母亲被赶出来的时候。家里的其他人都走了,家里来了很多当兵的,他们穿着黑色的靴子,手里拿着枪,他们的参谋长披着黑色的披风,然后就住进我家里了……”
林雨桐在外面听着,眉头就皱起来了,听这孩子的意思,他们家的房子应该是被g民党占了才对。
要是这种情况的话,他们家要么是在抗战时期出过汉奸,抗战胜利后才会被清查了资产。要么就是被树大招风,家里的财产被人给顶上了,于是跟当时的g民党官员做了交易。带不走的财产都留下了,而家里人应该是出国了。那时候出国,多是香江或是南洋。但不管怎么样,在国内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林雨桐猜,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大。要真是出了汉奸,是不可能放他们家的人离开的。至少不可能全都离开。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一看局势不对,都出国了。而他们这母子,属于人嫌狗不待见的,也最没有话语权的。于是,就被抛弃了。
留下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在解放前应该怎么生活呢?
这孩子之前说过,她妈把她交给奶妈抚养,后来,才把他彻底的给了奶妈。
一个女人嫁人,要隐瞒过去,自然是不能有这么一个儿子的。
而能叫这么一个给大户人家做过姨奶奶的人看上的男人,甚至不惜舍弃儿子也要保全的婚姻,只怕这个男人出身好就不说了,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正想着呢,就听里面的声音继续传来:“……我偷看了我妈写给奶妈的信,上面没有具体的地址,但邮戳上是永平市……我这两年把市里的大街小巷都转了,却没找到人……我没想怎么样……我就是想问问她……她为啥丢了我不要了……她有难处,可以把钱给我,我自己可以生活,不用再给奶妈寄钱了……可是我找了两年,也没找见她……我跟着丹阳回来,是因为她穿的好,身上能拿出肉脯来……我知道,好心人很多,没有那么多好心人,我也活不到现在。但要了两年饭,我更知道……能挤出一口饭的好心人真不多……”
四爷看了这孩子两眼,只说:“洗洗睡吧。”
然后再没有一句话的就出来了。
留下这孩子愣了半天,还是洗洗睡了。这一晚上他睡的踏实了,心里没有秘密,不必藏着掖着的感觉真好。
第二天还是老样子,扫院子然后吃饭。喝了热腾腾的羊奶,吃了一个鸡蛋,一个松软的玉米枣糕,喝了大半碗浓稠的小米粥。
他想着,今儿,总该对自己有安排了吧。
是走是留,总得给句话吧。
可是四爷还是说:“你再想想,你叫什么,你从哪里来,父母都是干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人,这些人如今都在哪!”
啊?!
我说的是实话啊!
他一天都忐忑不安,他真的说的是实话,为什么这个叔叔不信呢。
常秋云也看不明白这是干啥呢,但却也从不多问。留下这孩子了,就有这孩子一碗饭吃。别的从来不问也不管。只专心的伺候骄阳这个小祖宗。骄阳这孩子知道认人了,爹妈走的时候,很是会哼哼几声。
林破军在家帮着扫院子,刷锅洗碗顺手把活就干了。这干着活,心里却思量着,为啥说的都是真话,可叔却不信呢?
这天晚上,他急切的辩白:“叔,我真的没骗您,我说的都是真的。”
四爷还是点头,还是那句话:“洗洗睡吧!”出门的时候又叮嘱,“门窗关闭好,今晚的风大。”
林破军这下真不明白了。
等第三天留下的话依旧跟前两天一样的时候,他突然间就有点明白了。
晚上吃完饭,到了书房,他就说:“……跟叔叔和婶子,我说的就是实话。前天晚上跟叔叔说的那些,那是我这辈子说的最后一次,以后跟任何人都不会再提起半个字。今儿早上您又问了我一遍……我现在重新回答您。”他的脸抬起来,眼里露出几分坚毅之色:“我叫林狗蛋,老家在豫州,我爸妈是从豫州逃难到的b京,都靠拾荒为生,居无定所,随便找个城门洞子桥洞子就住下了。解放前,我爸被穿着大皮靴的人踢了一脚,回家咳血之后就死了,我妈带着我跑了很多地方,要饭为生。后来碰上个货郎,收留了我们。我跟着又转了很多地方,记得起来的就是后来又转到了b京,然后从b京坐火车坐了两天,我妈上厕所叫我在车站等着,然后我等了三天,都没见我妈来。车站的人都说我妈不要我了,我不信,这几年到处找我妈。我相信,我妈肯定是被货郎骗了。是那货郎不想要我了……”
这个说词里,父母是逃难出来靠拾荒谋生的可怜人,穷的连家都没有了。父亲更是被‘大皮靴’给踢死了。属于在旧社会受苦受难的可怜人。然后拾荒的女人带着幼小的的孩子靠要饭为生,最后可怜的女人被一个想要媳妇却不想养继子的穷男人给骗了,致使母子失散了。
四爷就问:“你父亲叫什么?”
“有些一起拾荒的大叔叫他墩子,我也不知道大名叫啥!”
“你母亲叫什么?”
“人家叫她嫂子或是墩子家的,我也不知道叫我妈的名字是啥!”
“你说你在京城拾荒讨饭住在桥洞子里……哪里的桥洞子你知道吗?”
“地方我不知道,就知道那座桥上有二十八个石狮子。”
“那个货郎叫什么?哪里人?”
“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但是他特别厉害,哪里话都会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豫州老家还有什么人记得吗?”
“我爹妈逃难出来的时候还没我呢,我光知道在豫州,我爸说是老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日本人的飞机把黄河炸的决堤了,老家一个村的都逃出来了……什么村儿他没说……不过他也说过,不用回去了,老家也没啥了,就一间破烂的草房……在外面好歹还能混口饭,在老家说不得连这口饭也没了……”
林雨桐都不免认真的看这孩子,对答如流,处处都不详细,但处处都有着落。如果有人非得追根究底往下问,就是为难人家孩子了。因为他有个优势,就是年纪小。凡是对不上的,都可以推说年纪小,记不准或是记不住没印象。
年纪小的孩子,大家的认知里,很容易叫人套出真话。
那么他嘴里说出来的,在大部分看来,是没啥可值得怀疑的孩子话。
一天的时间,他给他编造了一个近乎是完美的出身履历,就连之前给苗大嫂说的,他都记得。他考虑到了必须跟之前说的言辞一致!
虽小有差别,但也没关系。你能指望一个又急又饿的孩子在两分钟的时间里去说完整那堪称是苦难深重的童年和出身吗?
四爷沉默了片刻:“这些……你得记准了……记准了,就不许再更改了……”
不许再更改了,就是意味着见到亲生母亲,也不能说认就认了。
林破军愣了两秒,然后才道:“我……其实就是见到我妈,也未必能认出来……我在城里找她……我一直告诉我说没有找到……其实我最怕是那种我跟我妈见过却谁也没认出谁……”
那么小的孩子离开妈,认不出来彼此没什么可奇怪的。
四爷和林雨桐觉得这孩子了不得的地方就在于:小小年纪,下定了决心,他就真敢去干。那股子不计一切后果的劲儿,可不是谁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