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侯等着:“您慢慢收拾,不着急的。”
正说着话呢,杨铁心从外面回来。他现在不种地了,关键是阮侯不叫他种地,堂堂杨公,这下地干活着实也太难看。寨子里不是有兵器坊吗?他打不了铁,但能做质检!阮侯也算是把心思用到家了,想着杨公这人的性子,做质检的话,谁也别想走蒙混过关。这人是一点瑕疵也不容的性格。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做,杨铁心真感激涕零。在他看来,这种事情,非亲信不可做,非人品过关者不可做。想到主公叫他做这个,是一种看中,便越发的认真起来。一天天的恨不能十二个时辰在工坊呆着。
之前是听说主公又打发人来了,他才说回来换身衣服,好到前面的议事厅去,找猴儿问问是不是主公要啥要紧的事。结果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猴儿在自家院子里呆着。
家里来了客人也不见惜弱出来招待人。这猴儿再小,平日里看着再和善,那也是夫人的嫡传大徒弟。夫人又特特的给订了燕公的嫡女做媳妇,可见其看中。他是见过燕宁对猴儿的,哪怕是女婿,那也是极尽客气。自己比起燕宁差在哪里了?这利益规矩怎么能这样呢?他就有些不高兴,却先招呼了猴儿,然后才喊包惜弱:“来客人了怎么不给倒杯茶?”
阮侯赶紧拦了:“杨公,您别客气。本就是大姑爷打发人来请太太过去的。”说起来也是无奈的很,这边家里是有丫头伺候的。但是杨公对丫头客气的很,之前伺候的时候总说,都是一样的人,我当年也是流落江湖的苦命人云云,叫丫头们只管安心住着,不用这个那个的,然后这丫头伺候人也不精心了。反正这位昔日的王妃想用丫头的时候,是不太顺手的。但凡说两个丫头几句,那俩丫头就做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然后杨公一看就来气,开始教训老婆不要忘本这样的话。后来就那俩丫头成了这家里养的大小姐,等闲是谁也差遣不动的。还是自己实在是看不过眼,叫了自家娘弹压了弹压,这才不敢放肆。至少在家里种菜养猪,算是两人在后院里独立生活,不跟前面杨公夫妇有牵扯。
这事没少被后来送来的燕宁笑话。燕宁开始是颓废了些日子,后来送来了二十几号姬妾,他也颓废不起来了。今年闹不好还能添丁。后来自己成了人家的女婿之后,他过的更是鱼如得水了。整日里和姬妾说笑游玩,嬉戏人生,跟杨公过的是完全不同的日子。
阮侯这会子心里想的不少,可还是觉得杨铁心的反应慢了半拍。杨铁心是脑子里揪了半晌,才琢磨明白这‘大姑爷’是说杨康的。而这接‘太太’指的是惜弱的。
“我这忙的什么似的,接我们做什么?”他不高兴的这么道。
这话问出来,叫阮侯就比较尴尬了。人家只说接一个人,却没提他!
他吭哧着说:“……知道工坊那边离不开您……”
“阿康叫我去呢。”阮侯的话没说完,包惜弱就出来了,很高兴的接了这么一句话。此时她换了当初离开王府的时候穿的衣服,虽然不如以前鲜亮的,但也好过其他的衣裳。这要是穿的不好去那边,不是给阿康丢人吗?收拾好了,头梳的光亮,手里只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然后到杨铁心跟前,低声道:“把那匣子打开,拿点银钱出来。”
杨铁心在包惜弱一句‘阿康叫我去’的话里,就听出来意思了。感情这是只叫他娘去,压根就没叫自己去。这是什么意思?不认自己就算了,如今接了他娘,是想叫他娘跟他过,还是想拿他娘去讨好那个金国王爷完颜洪烈?
“不行!”去什么去?去哪啊就说去去去的?
他是不想叫包惜弱去,可包惜弱话里的重点在后面,叫他开匣子拿银钱。都说穷家富路的,路上万一有个啥事,没银钱该如何。她太知道飘零在外面,身上一无所有的境遇有多难了。便是路上有阿康的人打点,啥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也能确保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一点意外也不出的安全到了地方。
便是安全到了地方……家里也有新媳妇的!
哪怕这新媳妇是你的义女,可那也是我这个当婆婆的头一次正儿八经的见儿媳妇吧。儿媳妇肚子里还有孙子了,便是想给孙子提前做小衣裳小鞋子的,我不得叫人另外给我扯布去!不能说到了那边,连个布头都得找儿媳妇要吧。
你怎么就不能想想我的难处?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却赶紧擦了。家里的粉不多了,还是燕宁家的姬妾上次上门带来的礼里面的一样。自己偶尔会擦一擦,要知道以后还能出去,她是不会用的。如今好容易用妆容盖住了憔悴,这要是哭花了脸,连补妆的粉也没有了。心里委屈的不行,但还是解释了一句:“是阿康的媳妇要生了……”
“是念慈要生了?”杨铁心这才欢喜起来,“怎么不早说。”他着急忙慌的往屋里去,“我的衣裳了,给我换一身干净的。没啥要收拾的,咱这就走吧。”说着,想起之前包惜弱好像问他要银子了,他就说:“抱一个钱匣子带上吧。”
可如今说这话,包惜弱只以为,是因为他义女要生了,他要跟着去,所以才说带个钱匣子。
哦!自己出门,是一个钱都舍不得拿出来。如今他自己要出门了,就这般舍得。
饶是再以夫为天,这口气憋在心里也出不来。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的道:“你去干啥?阿康叫人来接我的,没说叫你去。”
杨铁心一脚都踏进门里,当时就愣住了:真没叫自己去!?那他是想干什么?真想接他娘跟他那个王爷爹团聚?
阮侯真觉得自己不该亲自来,这简直就是个灾难现场。当时上寨子来的时候明明是亲亲我我的夫妻,瞧瞧如今!每月都按时给送银钱,送布匹,送各色的粮食鱼肉鸡鸭蛋,反正是生活所需的,都给送来了。哪怕是从别人的嘴里听说杨铁心想要啥,也一准给送来。比如说想喝点什么酒啦,头一天说了,第二天一早一准给送来。所以杨铁心真觉得在这里是被当做祖宗的。
可对于包惜弱来说,便是吃的再好,也是无穷无尽的家务干不完的。送来的东西再多,钱不给花也没处花去,布匹再鲜亮,跟皇宫里的贡品再相差不多,可不准上身有什么办法?送来的吃的再多再好,还不得自己去把那些从生的变成熟的。
这些事,阮侯也清楚。如今见这两口子这么僵着,便只得道:“咱们这一批货赶的急,只怕大姑爷心里知道的。”是说完颜康考虑杨铁心比较忙,所以就没叫他去。
杨铁心的表情和缓了一些,强笑了一下,问包惜弱说:“你……要自己去?”
包惜弱点头:“你不是忙吗?”
杨铁心心说:看来这母子俩是说好的,只瞒着自己而已。
他颓然的摆摆手,“那你走吧!”说着话,人就进去,顺便把门从里面关了。然后浑身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心里乱极了。
包惜弱在外面等了半晌,才发现这人没出来的意思,更没再提给银子的事。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扑簌簌的掉下来。
阮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低声道:“那咱走吧。”
包惜弱转身就走,跟在阮侯后面一步一步的,走几步一回头,想看看丈夫有没有追出来。可惜,都到了码头了,也没见人追出来。
她却不知道,在船离开码头之后杨铁心就被两个丫头吵的醒过神来了。俩丫头哭着求着要跟着去,他也没时间胡思乱想了。脑子一回归,想起没给带银钱的事了。抱着钱匣子就追出去,结果说是人已经走了。
阮侯的娘还安慰说:“杨公,没事,猴儿都安排好了,路上给带了银子了。”
那就好!
他放下心来,便道:“拿了多少,从以后的俸禄银子里扣。”只要带了钱,怎么着都是一样。
他觉得一样,可包惜弱真觉得不一样。这跟自家没啥关系的外人,都知道给自己把银子带上。可他呢?从不想着自己!当年舍了大着肚子的自己去追李萍,如今还是一样,何曾有半分把自己放在心上。
一路上,心里想的都是这些事。前五百年后八百载的,把这半辈子从头到尾的想了想。没出嫁以前,在娘家过的也是安稳的日子。虽不富裕,但日子也过得。爹爹是教书先生,受人尊敬,家里开着私塾,总比一般人家的日子要过的好些。家里的鸡鸭她舍不得宰杀,爹娘就由着自己。在寒门小户里,谁家宠姑娘也没这样的。养鸡养鸭都是家里重要的银钱来源。等到大了,要出阁了。因为长的好,爹爹就想找个能护得住自己的男人。铁哥一身好武艺,又是忠臣名门之后,爹爹便将自己许配给他。婚后日子虽然清苦,但他也算是宠自己疼自己。可这次再回来,就不一样了。他其实还是介意这十八年自己另嫁他人的事的吧。可如今反过来想那十八年……以为是自己这一辈子最为苦难的十八年,却也是过的最舒心的十八年。再想想那时候对铁哥的思念,只觉得真是……自己作的。
想又何用?那十八年的过往,他怎会不计较?
路上赶了两天半,她心里存着事,也不好好吃,也不好好喝,在马车上也没好好睡。所以马车进了府里的大门,在二门处停下来,完颜康急切的掀开帘子想见母亲,可这一看,只觉得怒火冲天。
母亲身上的衣裳,还是当日里送她进寨子的时候穿的。露出的鞋,还是粗布的鞋。脸色蜡黄,憔悴不堪。
他压着脾气放下帘子转身就要走,穆念慈一把拉住了:“母亲来了,你这是要去哪?”
“我去问问先生和夫人……”他喘着粗气,“就是这么待我的母亲的吗?”
穆念慈不知情由,一手拉住完颜康,一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就道:“嫂嫂绝不会如此。必是有什么隐情,还是问清楚的好。”她说着就道,“若真是嫂嫂没叫人照顾好,万万不会叫母亲这个样子出现在咱们眼前的。”这一路上三天的时间,沿路经过的地方也不少,在哪里不能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非这么着来刺你的眼?
这话也对!
完颜康理智回拢了:“是我急躁了。”他拍了拍穆念慈的手,“多亏你了。”
说着,才平息了气息,笑着掀开帘子:“娘,我扶您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