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慕扶兰冷冷地道,随即迈步向前。
皇后性柔而厚德,御下宽容,如此刻这般,前所未见。
太监不敢再开口,低头诺诺而出,带上了门。
慕扶兰径直入内,来到御前,盯着自己对面的那男人,压低声,一字一字地道:“谢长庚,今夜你这一出,意欲为何?”
她等了片刻,见这男人依然端坐着,低眉敛目,执笔的那手,还在写着字,自己的话似是丝毫未曾入耳,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翻腾着的怒气,上前,劈手将他正在批复的折子夺了。
他的手腕微微一颤。笔尖斜着划拉而过,在页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墨痕。
“皇帝陛下,敢问你是要试探忠奸,还是要抓奸成双?”
她掷了那本不知是哪个大臣的折子,冷笑着道。
谢长庚慢慢地将手中的朱笔架在了笔山上,抬起眼,望向了她,唇动了一动,似是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慕扶兰的脑海里,掠过今夜发生的一幕一幕:曹金来传话,请她摆驾去往清心阁,说皇帝召她于彼。她不明所以,但还是去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那里见到的人,竟是袁汉鼎。
更叫她愤怒的是,袁汉鼎显然也是蒙在鼓里,以为私召他入宫的那个人是自己。
她已经很久没有似今夜这般愤怒了,以致来的路上,手紧紧握拳,控制不住地发抖。
见他如此,也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了,她又道:“皇帝陛下,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明智之人,如今我却不得不怀疑了,如此荒唐愚蠢之举,是在羞辱我与袁阿兄,亦在羞辱皇帝陛下你自己。”
“我望你,再不要有第二回 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开门而去时,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我以为你和他应当有话要说的……”
她停步,转过了脸。
他依然那样端坐着,望着她,面色有些苍白,但神色比起方才,显得平静了许多,声音也十分沉稳。
“你还记得我从前曾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不干涉你的一切事。”
他说。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夜她听到袁汉鼎这个名字时,眼睛中满是愉悦光芒的一幕。
“袁汉鼎这回千里迢迢而来,我料你应当想见他的,或为避嫌,才始终未曾得见一面。倘若就这样让他去了,下回你们再见不知何时,未免遗憾。”
他顿了一顿。
“你来上京,并非出于你的本心,不管你相信与否,我是真的望你在这里能尽量过得舒心些,这才做了如此安排。倘若冒犯,亦是我考虑不周,望你见谅。”
慕扶兰怔住了。
她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他分明是谢长庚,那个她两世无法摆脱,熟悉得犹如她身体另一半的男人,但这一刻,或者说,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仿佛变了,不像是她所知的那个人了。
这样的感觉,其实早就已经爬上了她的心头,只是从前一直若有若无,从没有像今夜此刻这般,如此清晰。
她心头的愤怒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连她自己亦是无法言说的茫然和惶惑。
她望着这个男人,沉默了片刻,慢慢地道:“谢长庚,我感激你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到,但你真的半点也不知道我慕扶兰。”
“我告诉你,倘若哪一日我想了,用不着你的安排,我自己知道该如何做!”
第89章
她掉头,出了御书房。
宫灯恍恍, 照着她脚前那一片昏暗的甬道。空气里, 飘来了不知何处角落盛开的玉兰花的芬芳。她走出元宸宫,丝毫没有留意, 就在她的身后,那花木掩映下的树影之下,静静地立着一个小少年的身影。
御书房里,再次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声, 断断续续, 中间夹杂着太监低微的祈求之声。
“……陛下, 您方才都咳出血了,还是请太医……”
“啪”的一下,碗盏落地碎裂的声音——或是皇帝终于不耐烦了, 怒将其扫落在地。
周围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 当再一阵咳声传出, 这小少年的眼底,掠过了一缕糅杂着几分怨恨,又几分不忍的神色。
他闭了闭目,终于从夜影中走了出去,迈上宫阶,叩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殿门。
“父皇,我方读书时, 遇一不明之处, 想来此请教父皇, 不想遇到父皇身体不适……”
他看了眼蹲在地上正捡拾药碗碎片的太监,朝对面那个抬头望向自己的人跪了下去。
“请父皇以身体为重。”他叩首,说道。
这个地方,除了皇后,太子是另外一个无需通报便可自行出入的人。太监见他此时到来,如遇救星,顺势急忙也跪了下去,低声一道恳求。
皇帝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沉默着。小少年便命太监去唤太医,太监起身,飞奔而出。
片刻后,几名太医到来,仔细地替皇帝诊治后,聚在一起,商议开出了一张方子,捧了上来说:“不若再请皇后过目……”
“不必扰她。你们定便是。”
皇帝面露倦色,淡淡地道。
太医们对望了一眼,诺声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