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海,天气阴沉沉的,所幸的是没有下雨。楚誉开车,宁悦一路上沉默不语,等车子渐渐减速,她往窗口瞅了眼,竟是驶进了他们区有名的墓地。
想起他在高铁上严肃又沉痛的神色,她恍然大悟。
走进大门,楚誉也越发的沉默了,他牵着宁悦,她却发觉他的手很凉,怎么都捂不热。他握得她很紧,牢牢的握着她的手,她敏锐的察觉到他在紧张。
然后,她也回握着他,紧紧的。
楚誉脚步一顿,侧过头对她浅浅一笑。
“带你去看看我的小叔。”他说。
墓地很大,十分幽静。
楚誉带宁悦渐渐走近,墓碑上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宁悦看到照片里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警帽下的笑脸看着无比正气。
他跟楚誉的五官轮廓很像。
她的脑中陡然闪现很久前,楚誉曾说过的话。他说他会成为一名律师的初衷,就是因为他的小叔。
两个人在墓前站定,楚誉松开她,“我的小叔是位警察。”
宁悦看着照片中的小叔,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悲伤。
墓碑的时间静止于2000年,很年轻的年纪。
“十几年前,我小叔曾经从火场里救出一个小女孩。”他的语调很慢,视线落在宁悦脸上。
她明显的呆愣,随即是不可思议。
“那场大火,她是唯一的幸存者。”他说。
宁悦的脑袋刹那间一片空白,有什么断裂了,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在脑中不断的盘旋。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眼眶泛起一股湿热,怎么也控制不住。
“是我?你小叔就是那个警察叔叔?”她眨了眨眼睛,照片上,那温暖的笑容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最悲伤的记忆,纷至沓来。
宁悦永远忘不了那个周六,妈妈加班,把她送到舅舅舅妈家。那天,姜卓去上兴趣班,家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在。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房间里为什么一时间火辣辣的烧疼。
有舅舅匆忙的脚步声,有舅妈绝望的呼叫声,家里的书柜似乎倒在地上,有什么东西“砰砰砰”的作响,还有隐约的爆裂声……
她是活在黑暗里的人,那接二连三的声响,她只能放声大哭。
然后,舅舅把她抱在怀里,一遍遍告诉她别怕,会有人来救他们出去,他也曾一遍遍的找寻出路,可耳边全是舅妈绝望的那一声声“火太大,路都堵了”。
他们住五楼,根本没法往下跳。
再后来,她从舅舅的怀里转到了另一个怀抱,同样温暖的怀抱,她被裹在对方的衣服里。对方抱得她很紧,那双手臂钳制着她,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带着她跑。
“先救她。”她听到舅舅这么说。
那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听到舅舅的声音。
等她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舅舅和舅妈不在了,只剩下她躺在病床上,妈妈的哭声,姜卓的哭声,还有脚背上的灼痛……
以及回忆中那个曾带着她冲出火场,无比温暖的怀抱。
再后来,她听说是舅舅隔壁家的煤气罐爆裂,火势蔓延到了他们家。
久远的记忆,历历在目。
宁悦知道救她的是正在休假的警察叔叔,他明明只是路过,却奋不顾身的冲进火场救了她。凶猛的大火,别人都说她只伤了脚是奇迹,可她明白,先是舅舅,再是那位警察叔叔,是他们用身体挡去了朝她袭来的灾难。
“我记得叔叔一直没有丢下我。”她泪流满面。
哪怕他们再一次被困住,他也始终抱着她。
楚誉伸手,想替她擦去眼泪,还未触到那张脸,他又收回手。
“小叔就是这样。”他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
“医生告诉我,救我的警察叔叔浑身都是伤。我去看过他,结果,他反而安慰我。”宁悦哽咽,“他一直说没关系,一直说警察都有超能力的,不会疼也不会受伤。他还问我疼不疼,要我别哭。”
其实都是哄小孩子的话,她怎么可能相信。
她蹲下来:“2000年是火灾的那一年,你小叔他……”
她没有勇气问是不是因为她,小叔才会去世。
后来她再去病房看叔叔,医生却告诉她,他已经转院了。
“不是。”楚誉跟着蹲在小叔面前,握住宁悦的手,“小叔是外伤,没有什么大碍。”
宁悦松了口气,心头却又涌起一股比方才更加悲伤的情绪。
她从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么多年哪怕在心中感谢了他无数次,她也始终找寻不到他。
医院、警局都不肯告诉她当年那位警察叔叔的名字。
“楚誉,还记不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要做心理咨询师?”她擦掉眼泪,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因为您,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