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边溢出轻笑,她将琴捧至膝上,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好。”复又抬头望向燕止殇,“我很喜欢。”
燕止殇深深的望着她,看着她眸中奇异的神色,看着她唇边虚弱的微笑,慢慢开口,“妹妹,此琴已百年未现人间。止殇有幸,能否再听你手弹一曲?”
他说得很慢,她的眼睛转过慌乱、转过请求,又慢慢平静,他终是一字字说完。
燕脂比闭一闭眼,从喉咙深处逸出一声,“好。哥哥想听什么曲子?”
“我为吾皇求一曲《凤求凰》。”
有凤来仪兮,四海求凰。燕脂直直的望着他,眼里有了尖锐的痛楚。止殇,你何以忍心如此伤我?
清水净手,手指一根根都用丝帕拭净。
燕脂,弹琴之人首要至真至净,至纯至性。
素手轻抬,宫商角徵羽,商调起音。百花齐放,百鸟齐鸣,凤飞翱翔。
燕脂,你可算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当今世上,琴第一,医第二。琴之一道,师傅赢不了你啦。
琴音低徊,凤鸣啾啾,辗转不得,寤寐思服。
雪域不涉皇室,燕脂要把一身所学尽还师傅。不自救,不救人。
琴声高亢,百鸟齐贺。鸾凤和鸣,携手相将。
“啪啪”皇甫觉慢慢拍手,惊散了一室啾啾鸟鸣,在座之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不知不觉痴了。“好琴,好曲,只为皇后这份心意,朕就该浮一大白。止殇,你陪朕饮了此杯。”
燕止殇从燕脂身上移开目光,对上皇甫觉幽幽双目,“臣——幸甚。”
八座插屏之后转过一人,盈盈立地,未语先笑,“皇后的琴声已臻化境,臣妾不知不觉竟流下了眼泪。皇上,能否让臣妾献上一舞,博众人一笑?”
皇甫觉唇角含笑,将她慢慢看了一眼,“朕知爱妃能书善画,竟是不知也雅善音律,准。”
“皇上,”淑妃欲言又止,神色之中含了几分期盼,“皇后的琴声一出,恐怕无人敢于臣妾伴奏。臣妾斗胆,再请皇后一曲。”
屋里又静了一静。妃子当堂献舞,点名要皇后伴奏,确实是□□裸的挑衅。皇甫倾城,李开泰俱埋头吃菜,燕止殇却把目光投向燕脂。
燕脂在擦琴,用洁白的丝帕仔细的擦拭琴弦,似是没有听到淑妃的话语。
皇甫觉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头微微转向燕脂,“皇后意下如何?”
燕脂已擦到第五弦,手指从弦上一划而过,“嗡”的一声,琴弦已齐根断裂。她抬头看向皇甫觉,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几许茫然,“琴弦断了。”复又看向燕止殇,轻轻说道:“哥哥,对不起。”
与她的目光一撞,燕止殇只觉心头大恸。忽听皇甫觉哈哈大笑,“断的好,此音当成绝响!”
燕脂抱着琴站起来,对皇甫觉福了一福,“皇上,臣妾累了,先行告退。”
皇甫觉笑着点点头,“去吧,让福全陪着。”
皇甫倾城等俱都一怔,慌忙站起,“臣等恭送皇后。”
燕脂清冷一笑,视线在燕止殇身上停留片刻,方才慢慢说道:“夜还长着呢,诸位慢慢尽兴。”步履翩挞,抱琴径直从淑妃面前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柳柳很努力,要鼓励!
☆、莲中人
她走得极快,双肩却纹丝不动,裙摆翩飞,犹如开到盛处的荼蘼。只一瞬,便消失在回廊转角。
她的身影甫一消失,众人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投向淑妃的目光便有些复杂。
淑妃独立堂下,她今日想是有备而来。苏绣木槿花袖口极宽,并蒂双莲锦边束带,百褶裙摆重重繁琐。乌发高挽,露出雪白一段皓颈,整个人就像凌波芙蕖,清新婉约。只不过此刻脸色很是苍白,脊背挺得笔直,一双黑眸直直望着皇甫觉。
贤妃笑着来拉她的手,“妹妹,回座吧。你还怕没机会跳舞给皇上看吗?”
淑妃被她拉着走了几步,猛地回头,又看向皇甫觉。双眸之中已有盈盈泪光,伤心失望难看期待种种情绪,诸般交杂,犹如风打青萍,一片凌乱,却越发楚楚可怜。
皇甫觉微微一笑,向她勾勾手。
淑妃顿时破颜一笑,甩掉贤妃的手,紧走几步,来到皇甫觉的面前。看了看皇甫觉身边空位,面上便有踌躇之色。皇甫觉长臂一伸,将她揽到膝上。她惊呼一声,顷刻红霞满面。周身都是他炙热的气息,想挣脱手脚却是松软无力。
皇甫觉在她耳边低低笑道:“就坐这儿好不好?”
她咬着下唇,眼波横睨他一眼,似喜非喜,似嗔还嗔。明知底下嫔妃眼里已是刀光剑影,却舍不得说一个“不”字。
她五岁开始便修妇德妇容,完全被家族按照后妃标准培养。京城名门淑女之中,只有一个王嫣堪与媲美。得知后位旁落,不知多少夜里暗咬银牙。不料她的敌手竟换成了燕家默默无闻的次女。燕脂的美貌固然让人惊艳,可就像一座冷冰冰的玉观音。娘早就说过,对待男人要像父亲一样崇拜,像儿子一样呵护。太过矜持的女人,不会得到男人的怜爱。果不其然,一个月来,皇上几乎夜夜宿在她紫宸殿,却将皇后禁足于未央宫。
她知道自己已成了全后宫的公敌,可心里一直暗暗欣喜。满心以为有帝王的宠爱,有娘家的支持,只要怀上子嗣,便可登上那鸾凤铺就的宝座。
今夜燕脂一出现,她的心便慌了。明眸善睐,宜嗔宜喜,就像突然被高人开了光,整个人鲜活的不可思议。一晚上,她幼稚,恣意,不顾礼法,而皇上,竟然都能容忍。她的手,竟然能弹出那样的琴音,枉她自负琴棋无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怕了,她贪恋这个男人。她贪恋他的容貌,贪恋他的身体,贪恋他的笑容贪恋他的温柔。因为有了痴念,所以恐惧。
她不怕自己被拂了颜面,底下多少人暗暗笑话。她只怕身后的男人,真心难测。
皇甫觉把她揽在怀里,拿着酒杯一口一口喂她。贤妃微笑退下,面色自若。她跟了这个男人太长时间,知道亵玩的女人只是玩物。
皇甫倾城几个挽起袖子,开始划起酒令。
堂上依旧轻歌曼舞,不知有几人真正欣赏。
水面雾气渐起,从雾气中涌起点点白光,不知何时,已悄悄临近廊前。竟是百朵千瓣莲,随波飘荡,莲蕊俱是烛火,映得莲瓣片片晶莹。其中更有一朵大莲,莲瓣竟然次第开放。有飘渺的歌声传出,众人不知不觉放下酒杯,凝神细听。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