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2 / 2)

小小的残魂晕头晕脑地游荡而出,打了几个转儿,撞上了那干瘪的粉桃花,它抱住花瓣,随着花瓣颤动抖晃两下,才终于认清了路,小鱼似的游回来,乖乖地往曲驰的长袖中钻去。

曲驰以掌心控住那一抹残魂,托至眼前,轻声道:“先进去。等来年春日,我定来接你。”

残魂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安心地趴在他掌间,由他捧送到枝头,待一小半都已融入枝尖,它才像是醒悟过来什么似的,自那透明蠕动的魂魄间化出两只小手样的触须,去勾曲驰的指尖。

但它的力量太过渺小,什么也抓握不住,转瞬间,已消失在了枝头。

安放好陶闲残魂,卅四便引着徐行之等人,在山间穿梭起来。

自从入山后,卅四不再多发一语,一副恐惊天上人的模样,着实不像他往日跳脱自在的行事作风。

徐行之好奇地问他:“你究竟要给我看些什么?”

卅四不语,而徐平生显然很清楚他们将要去看的东西,但也缄口不提,只问卅四:“他们会不会出去了?”

卅四简练地答道:“总该还留着一些。”

这没头没脑的对话令徐行之心中疑云愈重,不由得转头看向曲驰。

他记得曲驰说过,他是在半路与卅四相遇的。

自己与卅四关系好,自是相信他说的话,但曲驰之前也只与卅四不过有个几面之缘,他性情又向来稳重,若不是卅四当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给自己看,且给出了相当可靠的证据,他绝不会肯把蛮荒众人的行踪暴露给卅四。

正在徐行之心中百转千回之时,在一棵老柳树前,卅四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返身朝向徐行之:“……行之,多年之前,我愧对于你的交付。”

卅四难得正色,仿佛那柳树后有着一个再严肃不过的秘密。可他天生含媚的双眼显然不是为了正经而生的,太过肃穆,反倒惹得徐行之轻笑起来:“……怎么又提起这档子事儿了?”

未能看顾好九枝灯、致使他心生反逆的事情并不能怨责在卅四头上。十三年前的卅四年轻,心中只挂有剑道,于外物向来不甚关怀,就连徐行之也很惊讶,这样的卅四,竟能把十三年前道友的一句约定记得这般深刻。

卅四不再说话,展袖一扬,徐行之登觉迎面生风,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等再能睁开双眼时,眼前天地改换,正是一处山中秘境,云碓茅蓬,闲亭长街,像足了一个隐逸的桃花源。

徐行之还未及将此处打量个遍,一名素衣葛巾的修道就自秘境前方拐角处闪出身影,恰好看见了走在最前头引路的卅四。

他客气地向卅四颔首致意:“……卅公子。”

招呼一声后,他方觉卅四背后有访客到来。

他的目光越过卅四肩膀,只瞧了一眼,手中还在冒烟的香炉便猛地倾翻在地,泼落了一地香灰。

徐行之也看清了那人容颜,刹那屏息:“……你……”

那人伸手按剑,朝徐行之方向梦游似的跌撞着走出两步,才扯着嗓子凭空大喊:“都出来呀!出来!是徐师兄和曲师兄!是——”

这一声呼喝竟像是剥离了他全身的气力,一嗓子喊出后,他硬朗的面容如丘峦崩摧,恸哭着跪伏于地,膝盖砰然一声砸在地面之上,砸起了整整十三年的时光尘烟,仿佛这十三年来,他都是用膝盖一步步长跪着走来的。

他单手撑住剑身,满含热泪地哭喊道:“风陵弟子,广府君座下,庐州蔡沧澜,拜见师兄!!”

蔡沧澜一声呼唤,于茅屋草棚间跑出了无数人。

他们身上的衣裳洗得发了白,生了旧,但都能看出,是老四门的服制,绝没有错。

徐行之唇畔褪白,又涨上了红,热血在腔子里一股股上涌,冲得他眼前发花。

……十三年,足以熬干人精血的十三年。

他以为,除了他们这些有深仇大恨的逃狱之人,已经不会再有人甘愿犯傻,痴守着四门之名,不肯离去。

卅四拄剑而立,注视着徐行之:“我卅四从不亏欠道友。这些年离散的弟子不必尽算,风陵山一千三百人,丹阳峰九百零三十五人,应天川出逃弟子三百七十八人,我卅四为你保了。”

徐行之颤抖着声音发笑:“……傻子。”

卅四跟着他笑了:“加上我和徐平生,共计两千六百一十八个傻子,随你差遣。”

……与此同时,应天川的解剑岛之上,十具尸首一字排开躺在地上,身上裹有一层白布。

九枝灯以剑挑开白布,只见底下红白之物横流,一颗颗脑袋作烂西瓜状,但仍能辨认出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面容,其状甚是惊怖,仿佛在生前最后的时刻见到了什么厉鬼凶神。

九枝灯盯牢他们的伤口,看了片刻,便将剑身撤回:“色偏暗紫,形如蚰蜒,是鬼火烧伤的痕迹。”

一旁的周云烈道:“那想必是鬼族所为了。”

九枝灯不置可否,回身询问发现尸身的魔道弟子:“应天川现在状况如何?”

那弟子拱手,恭敬禀道:“回山主,尸身于昨夜被发现后,阖川大阵便已启动,鸟雀无出,害死众弟子的凶徒,定然还留在应天川中!”

九枝灯言简意赅地下令:“搜。”

言罢,他不去看四散的魔道弟子,而是转身望向了周云烈,神情微冷:“周川主擅使枪,可对?”

周云烈面皮绷得极紧,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回答也是偏于圆滑:“不敢当,山主谬赞了。”

九枝灯将手中持剑铿然一抖,剑身出鞘,以剑鸣引得周云烈眉心轻微抽搐后,他用剑尖重又挑开白布,口吻难辨喜怒:“这鬼是使枪的。周川主可看得出来,他用的是哪一路枪法?”

周云烈神色在微微震荡后恢复了平静,仿佛多年来的丹炉药火已把他的脸烤成了铁板一块:“……是应天川枪法。”

他惜字如金,多一个字也不肯讲,由于不急于辩解,反倒显不出心虚来。

九枝灯:“哦?”

“当年应天川投诚于您,遁走的弟子足有百十人众。”周云烈慢吞吞地推测着,“许是他们偷偷潜入川中,伺机为之吧。”

九枝灯垂眸看向尸首:“……这等枪法路数,倒叫我想起一个人来。”

周云烈心尖一跳,本能想要察言观色一番,但却径直撞见了两抹点漆似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