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上,高恩侯府已经打发了马车久候了,夏语澹上了一辆,周显,刘三桩等有脸面的女仆男仆各上一辆,咕咕的行了半天,才到高恩侯府,没有从侯府大门进,侯府大门边的东西角门也没有资格入,马车不知道停在哪个侧门还是后门,夏语澹下了车,又被请进轿子里,逶迤着抬到内院下轿,有个穿着宝蓝色团花比甲的媳妇,领着四个丫鬟立在那儿,脸上挂着笑,却也没有多么热络,依礼一福,道:“六姑娘到了!”
是的,夏语澹有排行了,不是光秃秃的‘姑娘’,行六,不仅有排行了,还有了名字,夏尔凝,夏家这一代姑娘七个。
大姑娘夏尔敏,二房嫡出,年十七,六年前皇上选仕宦名门之女,为平都公主陪侍,夏尔敏入选赞善,公主赞善,是领内廷七品衔的女官。
皇上有二女一子,大女儿封为怀阳公主,小女儿封为德阳公主。怀阳公主侍君父不勤,为皇上所厌,元兴十六年随驸马去崖州任职,至今不归。德阳公主去年下嫁年仅二十岁的靖平侯。平都公主是先太子之女,皇上子嗣单薄,孙子也就一个太孙,孙女也只有一个,破例封了平都公主,夏尔敏陪侍在公主身边,前程似锦。
二姑娘夏尔淇,三房嫡出,年十三。
三姑娘夏尔娟,三房庶出,年十二。
四姑娘夏尔洁,二房庶出,年十一,元兴十五年十月生。
五姑娘夏尔钏,大房庶出,年十一,比四姑娘小不到一个月,元兴十五年十一月生的。
六姑娘夏尔凝,就是夏语澹自己,大房庶出,是元兴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出生的。
七姑娘夏尔彤,大房嫡出,是乔氏三十出头,连生三子后有的女儿,元兴十六年九月生。夏家的七个姑娘,要说前程能和大姑娘一拼的,也只有这位了。
夏语澹把同辈兄弟姐妹的年纪,嫡庶整理出来后,不禁要为乔氏点赞。比起二太太史氏,三太太石氏,乔氏是一统内宅十几年的主母,大儿子今年二十二,入门十二年没有庶子庶女出生,就算两个庶女,也是捏在手心玩儿似的。从一路之上,婆子丫鬟们的表现可以看出,侯爷的内宅,侯府的内事,依然牢牢的握在乔氏手里,那么一个盘踞了二十多年的嫡母,真的好可怕!
夏语澹扶着那位媳妇的手,走到侯府的中轴线正院,嘉熙院。台矶之上,一个穿黄的丫鬟笑着迎上来道:“六姑娘到了,大爷大奶奶,三爷三奶奶,八爷,五姑娘,七姑娘,正好给老爷太太请安呢。”
这话说得好讽刺,大房的人都在,却不是特意为了迎接远道归家的夏语澹而聚在一起,只是你进府时间巧,踩在了请安的时候。
夏语澹只来得及匆匆看清首座上的两人,丫鬟就在夏语澹面前放下了锦垫。
夏文衍四十出头,依然十年如一日的面容俊雅,举止温和,身材清瘦,没有一丝中年发福的危机。
乔氏和夏文衍同年,只是小几个月,四十出头的侯夫人,保养得宜,妆容精致,看着不过三十多。这个时代的审美观,能欣赏男子伪娘,却不能接受女子中性,在大众的感官审美里,乔氏的五官过于硬朗,失了女子的柔美而相貌平平。而在夏语澹眼里,撇去偏见,撇去复杂的发髻,精贵的头饰,眼花缭乱的衣料,如果用简洁的发型和衣服,冷色系的颜色,走中性打扮的路线,乔氏也是个英姿飒爽的美女。不过乔氏是不可能那么打扮的,那样太乖张更不符合大众的审美了,所以乔氏在夏语澹的眼里也只有平平而已。
夏语澹跪在锦垫上,倾向夏文衍磕了三个头,语气刻板呆滞的叫了一声‘老爷’,再倾向乔氏,用同样的语气叫了一声:“太太”。
多热情是别指望,十岁的女孩子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自己在父母心里的地位,母亲还不是生母,要上演一出见第一面就能如,雏燕见着母燕一样的喜悦,就太傻逼了。整得林妹妹初见贾母那样,夏语澹想想就好假,还没演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人家是客,而自己原来就是这个家的人。
众人也在打量着夏语澹,气质先不论,单从皮相上看,十岁的女孩子,身姿如雨后拔节而上的绿竹,亭亭玉立。一双眼睛如漆似墨,迷茫中让人望之生怜,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润,面如三月里,初绽的桃花,假以时日,可以想见的婉转风情。若说唯一的不足,就是少了一分欺霜赛雪的肤色。
哎,当着庄子里大姐大的宝座,能上山打鸟,下河摸鱼的人,脸要是晒不黑,就是有皮肤病了。
☆、第三十二章 贵妾
夏文衍回想往事,槐花树下,情话尤在,不过一年,那个给过自己柔情的女子便消逝了。
死人争不过新人,当时的冲动,现在回忆,阮氏仅会的,也只是小心奉承的柔情而已,阮氏能带给夏文衍的柔情,夏文衍也能从别的女人怀里得到,十年了,在夏文衍刻意的努力下,已经把阮氏淡忘的差不多了。当年夏文衍没有清查过,阮氏的消逝,无非两种原因,一是她无福命薄,二是她不容于乔氏,若是前者,天命如此,只能一声叹息;若是后者,查出来只能给自己无尽的难堪,一个男人保护不了自己女人和孩子的难堪。子凭母贵,子以母贱,阮氏留下来的孩子,夏文衍因此无颜面对而害怕看见,因为这个孩子,可能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懦弱!
夏文衍看着明丽而陌生的女儿,心情复杂,见她被丫鬟搀扶起来,端出和蔼的笑容,指着右手的夏译道:“见过你大哥哥。”
夏语澹没有滤过夏文衍之前惆怅的表情,即使心里有准备,还是隐隐心伤。夏语澹记得自己刚出生的那会儿,和婴儿的作息一样,大半天在睡觉,这个父亲,起初来看自己还算勤快,后来自己清醒的时间多了,见着他的次数反而更少了。等到了他们把老侯爷的棺椁送回抚州,回程在和庆府歇息的几天,自己没见过他一次就被送下了庄子。一个男人弱懦如此,也不要再抱有期待,心伤够了,才知道淡然的心境,夏语澹回应夏文衍一个浅笑,用在船上学的礼仪,侧身向着左侧的两人行礼道:“见过大哥哥,大嫂子。”
夏家言字辈在两年前夏译娶妻后升级成爷了。
大爷夏译,婚事拖了又拖,先是守孝,后是战事,二十岁才娶到妻子段氏。如今在五城兵马司谋了一个未入流的小差事。
大奶奶段氏出身兴济伯府,兴济伯是三年前新封的伯爵。元兴二十一年末的梁宁之战,朝廷以功封赏了五个爵位。原三朵卫指挥使韩昭旭,后来改姓成了傅旭,封为颖宁侯;原府军左卫军指挥使忠毅伯沈葳,晋封武定侯;原府军右卫军指挥使宣威大将军林畴,封为宣德伯;殉国的神枢营指挥同知彭延,追封一等文安伯,其嫡长子彭涛世袭;原陕西都指挥使段沛,就是段氏的父亲,封为兴济伯。
段氏元兴二十三年嫁入夏家,去年底生下个大胖小子,如今身材略显丰腴,面容端庄,态度倒是最热切的,接过介绍人的活儿,引着夏语澹见过余下的人。
三爷夏谦,年十九,还没有差事,年前娶了封地在福建延平府的肃庄郡王之女,宗室之女自然姓赵。
三爷夏诀还小呢,才十一岁。
夏尔钏和夏语澹一样的个高,锥子脸,大眼睛,樱桃小唇,看着一副见了个小妹妹欢喜的样子,只是眼神不时瞥到乔氏,是个有想法的。
夏尔彤,装都不来装的,高傲的抬着头叫了一句六姐就完了。夏语澹没有在意夏尔彤的语气,在意的是她的容貌,她前面三个亲哥哥,也算小帅,夏尔钏也是娟秀的小美人。到了夏尔彤,才十岁,就用妆术来修饰自己的容貌了,一双狭长的细眼,眉毛全剃了,画了一双柳叶眉,过于突出的颧骨,有点往外嘟的唇形,至于肤色,用了上好的水分,看着自然是润白细腻,即使这样妆点了,勉强只能给予一个‘平平’的评价,要是把妆容卸掉,素颜出镜的话,可能平平都没有了。总结一句,夏尔彤长挫了。虽然有话说,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只有不会打扮的女人,可是在没有整容的技术下,一张脸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打扮着,总有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时候。夏尔彤有幸能投胎到乔氏的肚子里,可是,乔氏和夏文衍结合的女胎,样貌就是这样了。果然,老天爷给你开启了一扇窗户,就会关上另一扇。
夏语澹不确定,夏尔彤这样的硬件对自己是不是安慰。
一语未叙,乔氏对段氏轻笑道:“带你六妹见见二房,三房的人。想必他们也想着她,做晚辈的,不能让长辈记挂着。认一认人就回来,我们这里等着你们俩儿吃饭。”
夏家三房各自吃饭,这会儿是个空儿双方认认。段氏应是,先带着夏语澹去东院,拜见二老爷夏文得和二太太史氏,到了正室门口,有一群得体的姬妾丫鬟接出,夏语澹想,这些该是爷们儿的姨娘通房,和大丫鬟们。
夏语澹拜见了史氏,因为只是婶婶,行个蹲礼就好,不用跪下磕头。
接着认了屋里其他人。
二少爷夏讪,年二十,还是童生,在国子监读书。去年娶了史家的旧交,廖翰林家的女儿。
四少爷夏谱,年十八,没在读书,也没有差事,只跟在父亲身边做一些应承的事,妻子毛氏,是盐商的女儿。
五少爷夏谰,年十六,听说是个习武的苗子,还在磨剑中。
七少爷夏诨,年十四,也是读书的,比他同母的哥哥好些,也是童生了。
四姑娘夏尔洁,鹅蛋脸,杏仁眼,容貌秀丽有一分张扬之色,端着礼节性的笑容,死盯了夏语澹几眼。
史氏是翰林之女,有一点点文艺气息,说话声是柔柔的,道:“老爷出门会友去了,既接回了家,相见不在一时,改日再见吧。敏姐在宫里陪伴公主,改天她回来了,再请里你来。还有讪哥儿媳妇,正在坐月子,不能出来。”
生孩子不挑得时候,夏语澹顺着话接道:“我辈分轻,年纪小,不敢耽误二老爷和大姐的差事,只瞅着他们方面时,我再来拜会吧。倒是二嫂子,我还不知道二嫂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先道喜了。”
夏语澹之前在船上接收到的信息,是二奶奶廖氏即将临盆,现在说正在坐月子,说明孩子生下来了。夏语澹顺着习惯问一句男女,道喜也是礼节,谁家生了孩子不得说声恭喜,为他们家高兴呢,只是夏语澹此话一出,众人的表情顿时僵直了。廖氏是临盆生了孩子,可孩子没过洗三就夭折了。
夏语澹疑狐的环顾了一圈,没看出大家提到新生儿的喜悦,才意识到不对,可能廖氏生的孩子出了问题。对方没有回应,夏语澹只像做错事的孩子,涨红了脸儿低着头不语。刘大叔说得没错,侯府里的人够鬼的,略有一点差就会被他们治住,来的一路,竟没有人提醒自己。这群人,真是蔫坏儿了,蔫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