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见她了?”
滕青没有接他那毫无营养的打岔,直抒胸臆地问了出来。
她在这位咨询者身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倾尽平生所学,结果每次都是听他说梦话似的胡掰瞎扯几分钟,然后就只能边上网边欣赏真的进入梦乡的睡美男。
要说他最坦诚的表现,就数噩梦醒来时他那无法掩饰的一瞬反应了。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症)患者的核心临床表现之一,便是创伤性再体验症状。
主要表现为患者的思维、记忆或梦中反复且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的情绪和内容,极易触景生情再次陷入到创伤事件发生时的心理状态。
此外,刻意的回避和高警觉性也是显著临床表现。
作为一名心理素质过硬的警察,景澄具备优秀的心理防御能力,强大的意识支配能力,只要他不愿意配合,便可以看似配合地躲过任何心理医生挖给他的“陷阱”。
这大概也是之前几任心理医生含恨败北的主因,你问他什么,他便老实回答什么,没有跑题,没有遮掩,说的都是别人知道的那些,情绪上也没有不合逻辑的异样波动。
用景澄自己的理论解释就是,我根本没有病,就像绝大多数心理病患自以为的那样。
因此,拐带得心理医生也开始觉得他大概真的没病了,不需要再过度治疗,于是将他打发给了滕青这位心理咨询师。
心理医生看的是精神疾病,而心理咨询师解决的是心理问题,二者是完全不同的层次。
精神病不是每个人都有,但心理问题是普遍存在的,所以,景澄终于证明了自己是个没病的正常人。
景澄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过点儿了,你怎么不早叫我几分钟,那样兴许我就能把噩梦给错过去了。”越说越不要脸,他还先下手为强地赖上对方了。
滕青也不生气,噗嗤笑了出来,喷出一腔的无可奈何。
“我见过的ptsd也不算少,但像你这么掖着藏着假装自己是没事人的,别人能怎么办?不然干脆你再另请高明好了,反正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别听那些老家伙胡说八道了,我哪有什么心灵创伤,有也是被他们给折腾的。”
“卢教授可是受你母上大人重托,一定要还她个里外健康的儿子。”
滕青不露痕迹地欣赏了一下躺椅上修身长腿、姿态散漫的景澄,心中感慨:里面健不健康不大清楚,起码这人外表是极其健康的,何止健康,简直完美到诱人。
也就是她这种自控能力足够好的知性女子吧,换个定力稍差的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扑上去了。
心里这么一歪歪,她还真难以自抑地面皮发烫起来。
“不交女朋友就是心灵创伤?那你是不是也该顺便给自己治治?”
他语气戏谑,却不显得轻浮,“什么时候你也拥护景大夫的标准了?你俩可差出三十年呢,代沟多得都能种出两亩地了。”
滕青心说,卢教授把你推荐过来,大概就是想让咱俩一块儿治治的吧,要是真在一起了,就算双向治愈。可如今一晃两年多过去了,她除了让他每周一次地享受俩小时安稳觉,其余方面毫无进展。
好歹滕青读书的时候也是班花级别的女神学霸,追她的男孩子至今仍络绎不绝,饶是她心里喜欢景澄,这种事情也总不好让女生太主动的吧。
滕青继续口是心非,“我有个师兄也在鲸市做心理咨询,一级心理咨询师,海归博士,不然我帮你推荐下?”
“别整这么优秀的给我,万一再不小心把我掰弯了,景大夫可是要动手术刀的。”
景澄从躺椅上抻了个懒腰爬起来,偷偷把那杯茶塞到桌角盆景隐蔽的一侧,老大爷似的活动了几下胳膊腿儿,“我是不打算再换了……”
他看了一眼多少有些赌气成分的滕青,对方的心刚刚捕捉到这话里隐藏的某种亲切意味,甚至是一语双关的暧昧,就听他接着说,“就你这里的椅子睡觉最舒服。”
滕青脸色一凉,转了个身,准确无误地从桌角找出那只被藏起来长毛的倒霉杯子,几步走到水池边将里面的剩茶哗啦一下倒进水槽里冲干净。
“睡足了赶紧走吧,我等会儿还有客人。”
“晚上几点下班?我请你吃个饭吧。”
景澄抓起外套,边穿边走到窗边,抬手拉开窗帘。
天光西斜,室外也是灰突突一片苍茫。这里是七楼,景澄额头抵着玻璃向下看去,这个高度掉下去,手机能摔得尸骨无存,人,一定也是活不成的了吧。腿肚子上的小筋儿稍一酥麻,他便赶紧撤回视线,后退了几步。
“无事献殷勤!”滕青话里还带气,但没忍心说不去。
她在心里暗暗扇了自己的骨气一耳光,也不是很用力。
“也不算是无事,今天……好像还是个什么节,什么节来着?”他修长的手指指向墙上贴着的一张月历,捋着数字不知今夕何夕似的找下去。
滕青白了他一眼,“清明节。”
“……”景澄有点儿尴尬地收回手,一颗颗扣紧风衣上的钮扣,“那要不然就改天。”
“今天就今天好了,难不成还真怕撞见鬼?”
她挑衅地看了景澄一眼,心说,只有你心里才住着只鬼。另外可别跟他这种技术宅说什么改天,指不定改到猴年马月去了呢。
“那你几点下班?”
“现在。”
“你不是说还有客人么?”
“现在没有了。”她直接在羊绒连衣裙外头罩了件姜黄色的小立领蝙蝠袖毛呢外套,又从门口的鞋架上取出一双方根筒靴换上。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咨询室,和往常咨询师礼貌地迎送客人没有任何区别,却迎面接收到同事们暧昧的眼神。“滕老师,今天走这么早?”“滕青,今晚有约会?”“小滕,这是男朋友吗,很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