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下面是同样材质的一叠织物,显然是倪澈配套的运动长裤。
在长裤的叠缝中,半掩着一支饮料瓶口粗细的玻璃试管,试管用蓝色胶盖封口,里面几乎注满了某种暗色的液体,在黑色衬景下看不真切。
景澄几乎第一眼就产生了某种可怕的猜测,他拿起试管,暗色液体在光亮的环境里立即复活般展现出夺目的殷红,触手却是毫无温度的冰凉。
是血,一定是血,管壁上的刻度显示为一百毫升。景澄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一口气断断续续从胸腔中呼出,仿佛是身体里连血带肉抽拉出去的一条荆棘。
“我们马上拿去验一下。”法医处陈博士立即站起身,“十五分钟就能有初步结果。”
他摊手去接,景澄却将试管紧紧握在掌心里,半点没有递出去的意思,甚至很可能他根本就没听见陈博士刚刚的那句话。
景良辰走上前,轻轻掰开他的手指,“验一下,不一定是。”
陈博士拿着试管小跑出去,老于咳了两声,“这些衣服……我们也需要拿去做个分析,下面的先别碰,谁去拿个证物袋来。”
就这样,不到五分钟,景澄面前的快递被各鉴证组瓜分一空,只余他孤立在幻灯的光影里,落寞得一览无余。
“先到这儿!”赵队分派了下任务,宣布散会,房间里的人陆续走空,最终只剩下景澄和赵亮两个。
赵亮掏出烟刚想点上,突然想起景澄不吸烟,又揣回兜里,“没有勒索电话,没有只言片语,故弄玄虚,就是为了击溃心理防线!景澄,哥这辈子也就你嫂子一个人,谁特么要是把她带走了,老子肯定豁出命去也要给她找回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相信赵哥行不?豁出命去我也要帮你把倪澈全须全尾给找回来!”
桌上景澄的手机嗡嘤一震,带得他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狂跳,赵亮的呼吸也瞬间凝住了。
景良辰去调查左今,在车上发了一条信息给景澄:哥,是我对不起你。
看到那管血的一瞬,心里最糟糕的猜想瞬间成为现实,倪澈被人绑架了,还指不定会要挟什么东西。景良辰恨不得穿回三天前的晚上狠狠抽自己两串大耳刮子,当时怎么就脑袋进水地让她走了呢!
景澄放下手机,手肘向外双拳并拢地落在桌面,缓缓低下头去将前额抵在拳眼上,“我一定是疯了,我怎么能把她藏起来呢?我一定是疯了——”
过了一会儿,陈博士推门进来,手里仍捏着还剩了一半血液的试管。他点了点头,“是倪澈的血,rh阴性ab型,活体静脉抽取,后续我们还会做更详细的成分检测查看是否有异常。这个,用不到那么多,我想你可能……”
赵亮狠狠地剜了陈博士一眼,心里暗骂,你特么是不是狗血苦情戏看多了,怪不得三十大几还没女朋友!用不完就不会用一半倒一半么,人还没死呢你非拿半管子血来刺激他做什么,是不是晦气!
“谢谢。”景澄接过陈博士手里的试管,那早已冷却的血烫得他掌心发疼。
***
“我妹妹呢?”leon对着高层落地窗前那个孤拔的背影怒火中烧,若不是投鼠忌器,他一定会冲上去将对方直接推出玻璃幕墙。
魏千行转过身倚在窗边,轻轻扶了下镜框,从站姿到声音无一不舒展平和,“我替你照顾得很好,不必担心,做好你该做的事。”
“倪焰是你做的!你说过,当他是兄弟?”
“那个时候确实是,但后来不是了,我这人最不缺的就是兄弟,最讨厌的也是兄弟,每个兄弟都在费尽心机地跟我争。他这条疯狗,一次次惹麻烦回来,终于碰到了我的底线。”
“你说过不碰我妹妹——”leon气息凌乱,他显然没什么足够分量的筹码跟对方讲价,“你敢碰她,咱们就一起完蛋!”
嘘——魏千行的脸上甚至漾出一波笑意,“我保证会好好待她,甚至比你亲自照顾得还好一百倍。她早就应该站在我们这边,跟那个警察混有什么出路,我只是需要她帮忙做做戏罢了,你担心的那些都不会发生。”
魏千行走近,在他肩上拍了拍,“帮我守好圣堡,圣堡平安,倪澈平安。”
“让我见见她。”leon落败,丧权辱国的条约悄然订立,他只是想卑微地附加一个小小的条款。
魏千行两指夹出一张照片塞进leon精致的西装口袋,轻轻拍了拍,然后推门而去。
leon抽出照片,用力吸了口气才将视线落了下去。
华丽的长餐桌铺延开来,缠枝烛台上光影明灭,细碎的亮点洒金般落在精致的宫廷瓷器上,美食珍馐从一端满满铺陈到另一端,看一眼都能凑个半饱。
倪澈身穿白裙落座在上首的高背真皮木雕餐椅上,垂下一双眼眸,细瘦的手腕从蕾丝边灯笼袖里探出来,一柄亮银餐刀被她紧紧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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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都不合胃口的话,我让他们撤掉重做。”魏千行拉开紧邻倪澈左手边的餐椅坐下,用银质餐插插起一块龙虾肉,耐心地切成小块,舀一勺芝士淋上,双手端起放到倪澈面前。“你太瘦了,不能不吃东西,听话。”
倪澈抬眸看向他,“我想见leon。”
“他的事情,我想我已经跟你说得够清楚了。”魏千行拿起酒托上的干邑,浅浅斟了两杯,“很多人的性命都系在你身上,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也还是一样。那一次你年龄还小,不懂得如何把握,但这次不同了……
如果你想死,我只会觉得非常遗憾。你死了之后,我会让人挖出你的眼睛砍下你的手脚,一样一样寄给景澄,你猜他收到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倪澈手中的餐刀撞在实木桌沿上,留下浅淡的一道划痕,尽管她此刻浑身的血液好像被愤怒给煮沸了一般,还是沉静冷淡地勾了下嘴角,“我浑身上下也不过二百零六块骨头,你每天寄出去一块都寄不满一年,说不定我的一只手还没寄完,咱们就在阴间又见面了,魏总。”
“小澈妹妹你这样……真是……连我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都要禁不住心动了,难怪那位警察先生对你情深意笃。”他手一扬,从下人那接过一份文件,转手放在倪澈面前,“医学方面你是专业的,这个拿回去慢慢看吧,看得饿了随时叫人煮东西给你吃。别着急撕哦,我弄到这些可是不太容易。”
倪澈将餐刀随手往面包篮里一丢,待魏千行转身后,抬手翻开了那份文件。
医学精神状况鉴定书、应激性精神障碍诊断报告、ptsd筛查量表及结论分析……倪澈越来越快地翻看后面的诊疗记录和病案,时间从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一路延续到不久前的倾心斋。
他居然不只是做了两年多的心理咨询,而是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接受心理治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的精神状态测评记录上,都签着卢敏思教授的名字,甚至早期还有卢教授签出的药物干预医嘱。
这个名字倪澈是熟悉的,国内顶级的精神医学专家。某种一直不愿面对的隐忧在她脑海里炸裂开来,这些不是伪造的,不然怎么解释景澄的那些异常状况,偏执举动,在自家楼上给她建了一个坟墓,还不惜一切代价把她藏起来!
这样的景澄,别说给他寄点什么胳膊腿儿,就是让他听自己在电话里嚎两声大概整个人就撑不住了吧。原本以为治个晕血症已经是她跨专业的杰出成就了,没想到那仅仅是一个最简单的入门级副本,一道送分题。
“倪小姐,这是按照您的要求新买来的衣服,我帮您挂到房间里。”女佣提着一溜已经剪去吊牌清洗过的新衣给倪澈看,内心对这位漂亮小姐的审美吐出一槽凄风冷雨。
魏总之前让人准备的那些无论是品味还是档次都甩现在这个十八线山寨品牌h.b.d八十光年的距离,人长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需要看眼科。
倪澈从里面挑出一件两条袖子印满夸张品牌logo字母的桔色长直筒衬衫裙,“这个帮我放在床上,等会儿我要穿。”
女佣眨了眨差点儿辣瞎的眼睛,点头刚要离开,倪澈又道,“等下帮我热几道菜,送到房间里。”她拿起桌上的酒杯仰脖一口咽掉红酒,抱着怀里一沓景澄的黑历史钻回房间继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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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带了几件换洗衣服过来,还有这个是老太太让准备的,让我必须看着你吃光。”景良辰环视一圈文件堆砌堪比小报社的办公环境,“你不能一直睡沙发,值班宿舍那边有空床……”
景澄一边往嘴里塞蛋卷,一边盯着调查笔录,“所以左今的不在场证明就是这个视频会议记录?为什么无法提供原始的音频和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