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除了沈筑皆回头望去,却见巷弄深处驶来一驾马车,车身华贵,车角四处悬着四盏琉璃灯,在风雪中越发显得凄迷。
从车中走下来一位身穿鹅黄锦缎的女子,环佩叮当,贵气逼人。萧彦宁悠然道:“浔阳,我记得你的府邸可不在我西北向,怎么?也闻到血腥味要来凑个热闹?”
正是浔阳公主的女子展颜一笑,娇若春花,“虽没闻到血腥味,不过却听到闹声。五哥哥府前动静不小。”
她抬步走向娆荼所在的轿子,瞥了眼站在轿子外、将关注全落在轿内的沈筑,眼中顿时浮起一股说不清的怨愤,“沈大人,你好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沈筑微微皱眉,落下车帘转身对浔阳道,“微臣见过浔阳公主。”
浔阳公主嘴角泛起淡笑,“沈大人为了个青楼女子,当真要搅得全京城都不得安宁。”
沈筑缓缓道:“微臣并无此意。”
浔阳冷哼一声,指着轿子里面阴恻恻道:“你无此意,那便是她有此意了!娆荼,你还不出来,难道要本宫给你见礼吗?”
轿子里半晌没有动静,娆荼使劲咬牙坐起身,忍者浑身伤痛钻出轿子,风雪满面,她摇摇欲倒,沈筑扶住她的手斥责道:“出来干什么?站不稳就别逞强!”
娆荼没有看他,事实上,自从沈筑出现,她的目光就从来没在他身上停留过,便是第一眼的无意撞上,也只是无喜无嗔,那藏于里面的冷漠轻淡,让沈筑几乎要发狂。
她冷冷挣脱沈筑的搀扶,咬牙走到浔阳公主身前,矮身行礼道:“娆荼见过公主殿下。”
浔阳公主见她面色惨淡,凄艳中隐露妖娆,心中更加升起厌恶,扬手往她脸上狠扇了一巴掌,“贱婢无礼!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娆荼跌倒在地上,闷哼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白雪地上顿时红梅簇开。
沈筑又惊又怒,大踏步上前将娆荼拥入怀中,回头对浔阳公主怒目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沈筑之伤,无关娆荼!”
浔阳一笑:“我管教自己的奴才,爱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沈大人以为有何不妥?”
沈筑不言,抱着娆荼的手在微微发颤。
瑜亲王在一旁道:“浔阳不得无礼,娆荼姑娘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奴才?”
浔阳从袖中拿出一张宣纸,“娆荼原本出自姑苏醉月楼教坊司,醉月楼的老板为讨好京城玉和楼的东家,将娆荼转赠给玉和楼。玉和楼东家宽待她,许她自由出入。可她并不是自由身,如今她的奴籍在我这里,你说,她是不是我的奴才?”
沈筑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向浔阳手中宣纸,思绪乱成一团,姑苏醉月楼,姑苏醉月楼……她竟真出自姑苏醉月楼!
浔阳公主看向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萧彦宁,略带得意道:“五哥,你觉得这个女子,我带的走带不走?”
萧彦宁看向漫天风雪,叹道:“这雪,越下越大了!”
沈筑缓缓道:“沈筑斗胆,请公主将这张奴籍转让给在下。”
浔阳莞尔一笑,“转让?黄门郎,你觉得本宫很缺钱么?”
沈筑平静道:“公主当然不缺钱,但想来,也不至于缺一位命悬一线的勾栏女子。”
浔阳冷笑:“但我缺个可以给我跳舞解闷的,沈大人,我早先将此女送给你,你却不懂得珍惜,将她弄成现在这副遍体鳞伤的模样,你说,我还怎么敢重蹈覆辙呢?”
娆荼昏昏沉沉,听着四周的声音,并不真切,她强行睁开眼睛,一字一顿道:“娆荼是公主的人,请沈大人将我放开。”
沈筑愣了片刻,低头看着怀中女子,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眼神清冷而带着绝望。
他被这样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顿时浑身力气好像被抽离,只剩下一个浑浑噩噩的躯壳。
娆荼最终被浔阳公主的人带走,他独自蹲在原地,失魂落魄。
瑜亲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大人安心,浔阳脾气不好,本王会尽力周旋,定将娆荼姑娘好生归还给你。”
沈筑愣了半晌方才缓过神,对瑜亲王道:“不敢劳王爷费心,今夜叨扰王爷,已觉万分难安。”
瑜亲王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跨上马背自回府去了。
沈筑安静坐在五王府大门前的石阶上,缓缓闭上眼睛,心间实在是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萧彦宁提醒道:“沈大人这是打量着要赖在我府前了?娆荼姑娘已经被浔阳那丫头带去了,你该去浔阳府上闹。”
沈筑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里,他脑中浮现出来全是娆荼对萧彦宁的一笑,他心间酸涩苦闷,自问,她从来没有那样对他笑过。
该死的女人!就算真是宣州府尹罪女,真是出自姑苏醉月楼,也必然与许蘅有牵连,否则那耳坠上的蝇头小楷如何解释?
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萧彦宁见沈筑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索性也坐在他身侧台阶上,絮絮念叨喋喋不休,“沈大人,今日这么一闹,明日朝堂上定然不得安宁!”
“你说这接下来京城里会不会盛传,说黄门郎沈筑与五王萧彦宁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连瑜亲王和浔阳公主都赶来劝架。”
“明日,京城的风雪才真正要来了……”
……
沈筑终于受不住他的碎碎念,开口冷声道:“王爷放心,京城风雪起,第一个倒霉的一定是你。”
萧彦宁苦笑一声:“不是,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打量着我不受父皇待见,所以卯足了劲欺负本王?”
沈筑淡淡道:“五王爷贵在有自知之明。”
萧彦宁长叹一声,“本王觉得十分委屈。”
沈筑终于正眼看向他,“皇上龙体欠安,五王私下要谋划什么,应当尽快。”
萧彦宁笑眯眯道:“沈黄门此话何意啊?”
沈筑站起抖了抖身上的雪,一身风骨冷秀,他缓缓道:“在这京城之中,沾惹上权利二字,有谁能独善其身?”
说罢,踏入风雪中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