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无奈,在襁褓里时他无力反抗,等他能磕磕绊绊地表达反对之后,林瑜就再也没剃过发。负责给他梳头的灵芝一直很遗憾来着,自家大爷情愿散着头发也不愿意扎上两个可爱的抓髻。
林瑜见灵芝不甘不愿地放下手中的发绳,这才松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白术灵芝她们的遗憾,但是这在一方面,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是坚决不愿意妥协的,无论是羊角辫还是小揪揪都不行!
“接下来我来吧。”白术接过灵芝未完成的另一半头发,耐心地分出一缕,坠上镂空轻巧的银角子。这就不得不说起林瑜的挑剔来,他既不爱将头发梳起来,偏偏还嫌弃散着的头发碍事,年纪小又不能束发,白术她们只好想了个法子,将他披散着的头发分作数十缕,一一在发梢编上银坠子。一般的坠子还不行,白术担心会拉扯了自家大爷的头皮,特特请示了舅太夫人、即林瑜这辈子的外婆张老太太,在张家的银楼里定制了轻巧精致的镂空银坠子。
林瑜大舅家的小女儿自打见了之后,觉得好看的不得了,再看看自己脑袋上俗艳艳的花,不乐意了。百般磨了自家母亲李氏要一样的坠子,李氏哭笑不得,不好说这其实是你的哥哥长得好看,只好给她打了好些小金坠子。小姑娘还不高兴来着,觉得金色的没有银色好看。
李氏便哄她,这是林家哥哥要守孝才带银的,以后还是要带金的,才算是哄好了。
不说林瑜的这个小小追星族表妹,这边灵芝顺手将手里剩下的头发递过去之后,便抽身道:“奴去拿今年的账册。”说着,一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见灵芝走了,白术这才慢慢地道:“若真如灵芝所说,今年那边只拿了那么些东西来,可就太过了些。”
白术自幼年被林母张氏买下后,就一直留在她身边。林父的父母即林瑜祖父母在林瑜父母成亲后没多久就没了,林母作为当之无愧的一家子主母,凡是家中的收成都要过了她的手,白术那时都是一一见识过的。
按说这林族也算得上当地一方望族,祖上更是出了列候,虽则袭爵一支如今业与宗族远了些,但人家并未忘本,依旧时时照拂。林瑜一家也可说得了他家的恩惠方慢慢地置下些许产业来,直到林父之时,已经有数十顷上等田地,又有中等田地百顷,下等山地果林若干,茶园一座,饭庄两间。
林瑜祖父一介举人功名得以做到从五品的知州,若是没个林侯爷宗亲的名头,怕是不成的。
同样这般照拂,这小小的林家便先出了知州,后又有林父取了进士。虽不及授官就一场疾病没了,但这却是天数,无可奈何。可别的宗族就不堪的很,仗着祖上有些出息,日渐逍遥,败落起来也不过短短数十年,一代人都未终了。
过惯了舒心日子,再往穷里过,有几个能习惯?更何况若他们是安贫乐道的人,也不至于败落下来。林瑜一家死得就剩他一个三岁小儿,无怪乎那些族人动心,想打着代管的名义,实行抢夺产业之实。
不过,他们忘了,林瑜舅舅虽然名义上是富商之后,自己却也考取了举人,捐了从五品的员外,也有几个同窗好友。更别提原林侯爷府上在林祖父这一辈有过交情之后,两家原也是亲近过的,只如今爵位已终,现今的当家人便从科第出身,如今在京城任职。远是远了些,但在林父京城亡故之时,也是他家包揽诸多杂事,如今依旧时时关照。
所以,最终代管也就只能是代管,等林瑜十五束发,该还的还是要还的。只可惜,这些年的产出就当是喂了狗,但至少保住了产业。
林家的产业尚且如此,张氏的嫁妆他们就更没办法染指。娘家人直接抬回嫁妆,谁都没法说不是。大舅这些年一直在名义上牢牢把着张氏的嫁妆,甚至没有让自己的夫人沾染一分一毫。
大概,没人能够想到,这几年张氏的嫁妆其实一直都是林瑜这个年幼的孩子管着。这事除了林瑜身边的白术、灵芝、林老管家,母族那边的外婆、大舅舅之外再没人知道。
外头人、包括家里的仆妇都道是大舅老爷给撑起了这个林家,白术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家里大小事宜多是眼前还一副孩童模样的大爷做得决定,说一不二,就是大舅老爷偶尔也听的。
见多识广的老管家说过,这就是天授之才,万中无一,再不会有错的。
“过不过的,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他人眼里的天才林瑜没什么气愤的感觉,一部分是因为他早在三年前和大舅张逸明定下了计策,如今只要继续按照计划行事便可以,另一部分,林瑜不得不承认,领地里那一座占地面积相当可观的金库也给了他视金钱如粪土的底气。
反正只要他愿意,拿金砖铺地踩着玩都行,何必和那群已经被利益蒙住了眼睛的所谓族人计较?
“当初将产业交出去的时候,可不就已经料到了会有今日这情形?”林瑜轻笑道,“他们被压着不能卖已经够煎熬了,而这样的煎熬还会随着我一天天的长大与日俱增,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们的心。”
一边锦衣玉食,一边时时恐惧地看着这般美好的、偷来的日子一天天的缩短,愤恨、嫉妒啮噬着他们的心脏,终有一天全部爆发。这般想着,林瑜愉快地晃了晃小腿。
白术完全不觉得林瑜这番以他人痛苦为乐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还觉得自家大爷太仁厚一些。只是她从不会在外事上反驳他,只是道:“今年京城那边的年礼已经齐备,只差些土产,一会灵芝拿回了账簿后再添些便好了。”
“连碳火都克扣,可见是剩不下什么好东西了。”林瑜知道白术心里也清楚,只是得他来拿这个主意,便吩咐,“土产也罢了,送起来本就不便,把前日大舅给我收的那一帖草书加上,尽够了。”
白术一想前儿收的东西,笑道:“可是张圣的草书,奴还想着给您搁书房里头,就没收起来,这会儿找起来也容易。”
林瑜忙道:“快别,我本就看不来那草书,白放着也浪费,还不如送给能赏鉴的,也省的我日日看了眼珠子疼。”白术自去收拾东西无话。
一盏茶的时间后。
拿来了账簿的灵芝一张小嘴飞快地张合着,叭叭叭地三两下将那边送来的产出给抖落了个干净。林瑜默默地听完,再对比一下几年前他在母亲那边听到的,眯着漂亮的眼睛扯出一个冒着黑气的微笑,幽幽地对白术道。
“有句话我之前忘了说了,拿了我的还是要吐出来的。”
第3章
在九九消寒图的又添了一笔梅瓣,林瑜掷了笔,由得灵芝收拾桌面,他自取了一本书,靠在榻上慢慢看。
灵芝收拾完,另搬了她的使用,坐上书桌前,抱着账册子小嘴快速地翕动着仿佛念念有词。还不时拿炭笔在一边的纸上划拉两下。
林瑜瞄一眼,这个小姑娘如果放在现代社会就是心算天才,再加上他这些年有意无意的培养,如今他已经能基本摆脱账册,不必像一开始,总得被一连串的数字占去部分时间。
其实不只是做了林瑜会计的灵芝,一直以来将整个林宅打理的水泼不进的白术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可惜生错了时代。
林瑜在三年前导致他父母双亡的变故中,当机立断地清理掉了大部分的雇工以及心思不定的家生子,只留下部分老实本分的下仆。并根绝个人的秉性以及技能重新分配活计,这样一来,原本三个人干一个人的活,现在一个人干两个人的。事多了人想七想八的心思就少,更何况这些比较老实的仆人本来没多少油水可拿,现在做得多拿得多,做得好年底还有丰厚的红包可以拿,比起他们以前的日子来说可是好了不少。
不过是管得严了一些,再没以前偶尔还可以在园子里逛逛的随意了。现在这些仆人都挺习惯的,没什么意见,本来这样的好事以前也从没轮到过他们。
这个小小的林家正经主子只剩下林瑜独个儿,宅子不小,仆人又多,即便他精简过了,上上下下零零总总还得有五六十人。他只好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厨房做菜的就只能待在厨房,负责针线的便只能在绣房,做浆洗活计的便只能在一地浆洗。各司其职的同时,他们不被允许出现在其他的地方。
林瑜还特地从大舅家聘了些护卫回来,每日在外院专职巡逻。这些护卫早年跟着张家走南闯北,都是见多识广且身姿矫健的汉子,有些受了伤再做不得出门的苦活,有些则人心思定有了银钱便不爱闯荡,这些人里他大舅便精心挑选了人品稳重忠诚的,推荐给林瑜。
护卫里为首的叫做张忠,上月他娘子生产,特特请了假归家,这才初一,他便又忙忙得赶了回来销假。
“大哥,怎么这般着急就回来了,不在家里多陪陪嫂子?”张忠的副手,一个名叫黄石的方脸大汉退后两步,示意换好了衣服的手下先出去。
“家里挺好的,我就放心了。”张忠爽朗笑着大声道,“等你侄子满月了,我请你喝酒。”
见张忠扯开衣襟开始准备换衣服,黄石连忙将内门关紧,以防走了热气。仔细听了门外脚步都走远了,黄石这才冲着张忠抱拳道:“恭喜老哥了,整七斤的大胖小子,十月二十八的日子,酉时落草,好日子好时辰,以后是个有出息的。”
“我记住了,辛苦你大半夜替我走这么一趟。”张忠拍了拍黄石结实的臂膀,谢道,“多的话我就不客气了,今晚好酒好菜,咱哥俩好好整一顿。”
“都是兄弟,这说的什么话。”黄石不满他说什么辛苦麻烦,钵大的拳头砸上张忠的臂膀,道,“都是给大爷办事的,快去回话吧。”
张忠眉头都不皱一下,道:“行,你先带着弟兄们走起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张忠作为巡逻队的队长,在外院的权利还是比较大的。这时候他独身一人在外院行走,遇上的婆子园丁纷纷问好,他也一一谢过了诸位的关心,少不得又延请一番让来喝新生小儿的满月酒。诸人仿佛得了偌大的脸面一般,纷纷笑着应了。
见这汉子穿着扎扎实实的灰色布袄,衣襟边上还绣着“总队”这两个黑色描金的字眼,新招来的外院花匠赵小二羡慕地说:“这才是一个汉子的样。”然后被自己的爷爷、老赵头狠狠地一记拍在了后脑勺。
“想什么呢,不想一些正经的。”他收了手,拢在袖子里,斜眼睨着自家孙子,道,“老实点,干好你的活,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你爷爷我半辈子老脸还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