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和三哥说了。三王爷听了,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大笑一会后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想多了。”想了一会子,面色复杂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总觉得说这个有些丢脸。他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回去问问弟妹,你就知道了。”
这和自己的王妃又有什么关系了?向来是个正经人的四王爷将信将疑地将这些个奏折递给王妃,哪知道,向来稳重的王妃如同得了宝一般,连忙唤人裁出大红尺头来,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奏章包起来,道:“拿去供奉在文曲星君像之前。”
“供奉?”四王爷面色古怪,捏着腕子上的佛珠,突然有些明白了。难怪父皇就说了四个字,这种事的确不大好说出口。
“谢过王爷一片爱子之心。”王妃略福一福身,欢欢喜喜地去了。
算了,四王爷心情复杂地想。
相比于京中一片欢天喜地,乌拉一族,特别是建贤一家可以算得上是乌云罩顶。不像是林如海原本猜测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而是雷霆之怒加身。
乌拉德海直接判了抄家流放。虽说,当今特特交代了不可惊扰被连累戴罪在家的中极殿大学士乌拉建贤,但是,建贤犹在,地下自然还没有分家。抄家就算只抄德海一房,面子里子其实已经尽数丢光了。
当今后来还加封了建贤正一品特进光禄大夫,算得上是文官最高一级散阶。看着是安抚,但是这种最高的散阶向来只授给致仕在家大学士,就比如辛翰林身上也有个特进光禄大夫的散阶。
是安抚还是打脸,也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反正没过多久,建贤自己就上表请求致仕,当今连意思意思挽留一下都没有,直接准奏。建贤这一回算是晚节不保。
有没有因此而狠上始作俑者的林瑜不好说,如今乌拉一族正要缩起脖子过日子来,一时是不会自己冒出来打眼。
至于私下里,这一族在建贤的带领下与大皇子的眉来眼去,多少人看在眼里却隐而不发。
京城中的风波一时波及不到林瑜这边,他也不知道如今京里头的新风尚,多少夫人求到了贾敏面前,想要一些林瑜小时候的衣裳等不起眼的小东西。就连林如海有时候也被烦扰得厉害,那些个胡子一大把的官员说出要林瑜的笔迹起来可不觉得丢脸。
笔迹还有衣裳这种要么要紧要么私密的东西,林如海和贾敏怎么可能与人,自然是尽数回绝了。那些个官员、夫人的虽然遗憾,但是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市面上就没有那么和平了,什么林瑜用过的笔,什么从林瑜用过的纸,甚至还有林瑜穿过的小衣,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上当的人比比皆是,明知道有可能是假的,也愿意买一些当做心里安慰,仿佛这样就能保佑家里无病无灾了一样。
其中不乏一些违禁之物,后来有人只当是拿住了把柄,告上朝堂。也没人当一回事,当今知道了更是一笑了之。
对林瑜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了。
而年轻人里头更是学起林瑜来,大冷天的也不多加衣裳。宽袍大袖,衣袂飘飘,还美其名曰魏晋风流。得了风寒之后以为得了教训了,一好起来,照学不误。
也不想想,林瑜敢这般做,至少明面上还有个常常练武的由头。习武之人气血旺盛,不畏惧严寒也是有的。只不过,在那些无知的人眼里,就变成了林瑜百病不侵,拜起文曲星君来,倒比念书还勤快一些。
林瑜不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了只怕也不过一笑了之。这时候,他正忙着端着茶看孙家上蹿下跳,如同猴戏一般。
果然如他所料,孙家大量资材尽入彀中。他们只当是悄悄地买下一些好田就行,真开始动手了才知道常家大肆收地,开价极为厚道,仿佛在短短一夜之间已经传遍了兴化府。
孙家每每看上一块地,派人前去收购,就被人以常家开价更高给拒绝。一开始,他们还默默放弃,再按着默默临摹来的鱼鳞册去寻摸土地。但是,几次一来,便是一直端着运筹帷幄的架子的孙进才都有些坐不住了。
孙家父子两个阴沉着脸等外头打听消息的人来报,见人来了,也不耐烦等他行礼——原是这些时日新出的规矩——催道:“快说,到底多少钱。”
那仆役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心里不住地骂那几个见势不妙指了事就先溜了的几人,暗恨自己不够活络,面上尽量不露出苦色,道:“上田二两八钱银,中田还是一两五钱,下田不要,因此还是老价钱。”没想到比起之前的市价来,上田反而涨了一钱一亩地。中田没变,是市价。下田虽还是市价的一半,但是下田能够做什么用呢,孙家也没想过将就这个。
原本孙家想着的所有的土地都是市价折半来买,如今却和他们的预想差得实在太多了。中下田不去说,上田反而比大疫之前还要涨了,这不是笑话么?
孙进才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面对着六神无主的孙族长,他道:“必是那知府和常家已经联合了起来,否则,他们家又何必在这里买这么多的田地。”
“你是说,那常家手里也有这个制糖的方子?”孙族长不由得将宝贝似的藏在怀里的方子拿出来看了一看,犹豫道,“那地还买不买了?”
孙进才一咬牙,道:“买!现在要是不买,回头连口汤都没有了。”他看了看父亲手里的纸张,道,“只要还有这个东西在,现在出去的钱财终究还能够回来。可是,若没了地,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这孙家本就不是地主出身,他家本就是商户,家里很有些底子,在这兴化府也算得上财力雄厚了。就跟其他的商户一样,想向着耕读之家的门庭转变。这耕读之家,总要有一个可以耕的土地,是吧?
这么些年来一直寻摸着买地,只是太平年间,卖地的人太少。就算有一两个这样的败家子,也不一定能轮得上他们家。
这一回,是孙家好不容易才等着的机会,也是林瑜大手笔的砍掉了数十家商户的脑袋之后,这才显出了这一家出来。
当然,若是没有孙进才这个狗头军师,联合了另一个大财主闻家,他们也没这个胆子。而所谓被老实拦在兴化府外头没能进来分一杯羹的其他府富户们,有多少是因为林瑜的凶名不敢妄动,还真不好说。而有资格动上一动的士族,就像是常家,朝堂之上总有一两个人,否则也不配称呼一声书香之族。这些家族就算不看林瑜未来的前途,也要看看他身后一个户部左侍郎的叔叔,一个文渊阁大学士的姻亲。
要知道,林瑜做了常柯敏未来的孙女婿可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
孙家只道是自己与闻家拦住了这些人不进来,心里得意的同时,难免也将这兴化府的待售土地视为己有。
如今冷不丁杀出常家这个程咬金,心里不是滋味的同时,哪里能不恼火。当一个人开始怒火上涌不复冷静的时候,使出什么昏招,就在意料之中了。
“不如等常家走了,地价平稳一些再买罢!”孙族长还是想谨慎一些,他知道怀里有了这个宝贝,还是稳妥一些的比较好。眼看着前程就在眼前了,有何必着急呢?
“地价只会越来越高,一时哪里平稳的下来?”孙进才就道,“常家手里头也有这个方子,自然不会再走了。就算老的走了,也会留下小的在兴化府看着。”
又道:“到时候,他们先行一步将甘蔗种了出来,哪里还有咱们喝汤的余地。”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狠狠道,“您以前从商的,应该知道,这大户吃小户,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吧?”
孙族长就苦了脸,道:“可是咱们家怎么比得起常家的财力?”
孙进才就冷笑一声,道:“父亲莫忘了,就算常家财力无限,这兴化府的地却是有数的,咱们只要比他们多收哪怕一亩的地,也就是咱们赢了。至于钱财嘛……”他顿了一下,淡淡道,“这闻家不是看着价钱不好不想买地了么,正好借来使使。”
至于人家愿不愿意借,孙进才恶狠狠地想,早先敢出这么个主意,他当然是有闻家的把柄的。他家在盐上的那件事可不干净,按照如今这一位少年知府的手段,少不得得剥下一层皮。
这孙家突然冒出头来,和常家对上,好几回以压了常家一些的加钱买地。整个兴化府仿佛就这两家在斗气,对那些不得不卖地的农户来说,到是意外之喜。有些精明的,还在两家之间摇摆几回,这些地往往被孙家给高价买了下来。
常家按着林瑜的吩咐,盯着上田来购买。偶尔指缝里边漏一些给孙家。中田更多装装样子,又有柳湘莲请了几个什么都做的中人在里头撺掇几回,孙家就拿出银钱来将这些田地买下了。
两家人家的银子都像是水一样的淌了出去,换回一张又一张的地契来。不过,常家背后还有林、王二家,是以并不吃力。但是孙家身后除了一个误上贼船的闻家,还有谁呢?
“也不知吃了什么迷魂汤了,这价钱买了地,什么时候能回过本来?”和孙闻两家也算是熟识的一个姓邱的商户道,“我常说,他那个儿子心术不正,偏偏他还当个宝贝似的捧着,这回等着瞧吧,苦日子在后头呢!”
他的妻子就笑道:“你怎么不知道孙家是不是得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呢,否则何必这么急吼吼的买地?”
那邱姓商人就冷笑道:“那又如何,行商又不是小儿过家家,得了一个法子就能说自己赢了。只瞧瞧这几日孙家拿了那么些的中田,上田没几块,就知道他是老糊涂了。”他指了指府衙的方向,道,“最可怕的,若是咱这个知府亲自做局,你说孙家还能跑得了吗,只怕闻家也得跟着倒霉。”
类似的对话在兴化府各地响起,身在局外的明眼人还是有的,也不是没人想浑水摸鱼,但是一看两家对起来的那个架势,识相的都攥紧了钱袋子跑了。不识相的,也在吃了个亏之后,得了教训轻易不会再动什么心思。
只不过,身在局中,孙家就算是察觉出了什么,他们也已经来不及撤出了。先头的银钱已经淌进去这么多,再知难而退不过是前头的一并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