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对方虽然面色淡淡,但并没有不渝之色。简少言只觉得心中松了一口气,拉着身边这个傻大个,往边上走走。一边心道,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字,怎么就不用用脑子呢?
没想到,爱德华居然还一把拉住了他,兴奋道:“我知道他,那个考了六个第一的状元,他那时候游街,可美了!”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还不死心地扭头,想要看看窗边的林瑜。
简少言只好压下他的手,道:“矜持一些!别叫人看你的笑话。”虽然,因为他完全不同的人种,隐隐约约看过来的人本来就很多。但是,他这么一动,傻气全冒出来了!
爱德华咳了一声,放下手,学着简少言之前的教导,理了理刚才弄乱的袍袖,看上去是有些样子了,然而一双蓝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只是压低了声音道:“他很美对不对,我那一副还没完成的画就是那时候美人游街,只可惜。”他啧了一声,回头看向那一扇窗户的渴望不言而喻,“还差了一点。”
岂止是差了一点,画面中最关键的人物并没有画完,就像是龙缺了眼睛,整幅画少了几分灵气。
简少言是知道他的这一副画的,还知道他给这一副画耿直地取了名字叫做美人游街。因为最重要的美人一直没有画上去的缘故,他不知道所谓的美人值得就是林瑜。想了想这个堪称恶俗的名字,再想想之前的惊鸿一瞥。
他诚实地道:“我觉得,你应该换一下那幅画的名字。”
爱德华挺无奈地摊了摊手,一脸遗憾:“可是我都不知道这一幅画还有没有完成的机会。”就算心思直白如他,也在简少言的耳提面命之下,知道那一栋高楼里面的,都是最好不要靠近的高官。
“不是没有机会。”简少言想了想,道。他看见对面这个家伙眼中闪过的狡黠的光,心道这家伙果然不如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傻气。不过,也无所谓,对那一副缺了灵魂的画他也挺在意的。
在高楼之上的林瑜并不知道他刚才看见的外国人正在和别人讨论自己。第一轮的魁首已经选了出来,是建宁府当地的一个士子。简巡抚很是高兴地赏了好些彩头,林瑜他们也都凑趣拿了一些。
这时候的文会玩法还是很多种多样的,略坐了片刻,许多官员也就坐不住了。简巡抚干脆大手一挥,叫都下去与士子们同乐去。
林瑜没什么兴趣,就留在了高楼上。脑海里尽数都是原本历史中的未来,以及如今西方的现状。
本朝有过短暂的一段开海禁,但是在太上皇退位之前的几年间,却又重新禁了海。原因不得而知,无论是林如海还是常柯敏那时候还不足以接触到这一方面的内容。
如今过了十来年,这其中的原因更加久远了。
不过,无论原因为何,总不会是为了所谓的倭寇。林瑜面无表情地想着,高楼上已经走了个精光,就他以不胜酒力作为借口,独自留在了楼上整理思绪。
亏得他叫了白苓拿来的都是五年的陈酿,就算是马佳钰荣总督也说后劲十足。林瑜年纪又小,面上泛起红色来,就算是最刻薄的人也不忍心再勉强他下楼了。
不知道这时候的西方是不是和原来的时空一样,处在文艺复兴的末期,一切都即将大爆发的时刻。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就还有时间。不充裕,但是还来得及。
这个国度还没有被阉割成老祖宗都不认识的模样,总体国力还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
那个家伙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底层人员,很可能还是欧洲那边那个小贵族之家出来的。肯定不是大贵族,否则也不能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时候的西方就算经过了文艺复兴,贵族中不识字的也是一抓一大把。不过,既然能被带到这样的场合,向来脑子应该还可以的。
希望能多套一些话出来吧,林瑜瞧着桌子,心道,该用什么借口认识这么个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异类呢?
文会只举办三天,林瑜原本的打算是等文会一结束,就即刻动身离开。不是放心不下兴化府那边,而是作为一府最高的长官,其他的几个知府也都是一样的打算。
他们能长途跋涉而来参加这个文会已经很不容易,就算本府里面没什么要紧的事,也不能长时间浪荡在外,看着不像样。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林瑜相信自己要结识一个人并不难。只是,没想到他在打着主意的时候,另一边同样想着怎么认识他。
简少言的想法很简单,他寄居在简巡抚的府衙,这才认识的给简巡抚画肖像画的爱德华。到时候,先通过族叔的同意认识林瑜,再将爱德华引荐给林瑜就行了。
直白,但是好用。
不过,简少言也知道林瑜作为兴化府的知府并不能在建宁府待多久,文会一结束,肯定会立马收拾了离开。要不然也不会只带着一个小厮一个护卫就来,不过是节省人力。
在林瑜离开之前,他总得将爱德华引荐给林瑜,到时候把爱德华扔去兴化府继续作画也不是什么难事。
文会第一晚的天气不大好,夜空之中并没有明月,反倒春雨丝丝往下飘。众人干脆散了,连预备好的花船画舫也没用上,只看明天。
回去的时候时间还不算太晚,简巡抚听闻自己的族侄来寻倒不是很意外,他正好也有事要说。
听了简少言的话,简巡抚便笑道:“这有何难,林知府难得的雅人,只别唐突了他才好。”顿了顿,显然是想起了这段时间和那个法兰西国来的画师走得挺近的,就道,“正好,那个什么爱德华的画技不错,顶好也给怀瑾也留下一幅画来,方不辜负……”
接下来的话简巡抚没有说出来,但是简少言也懂得他的意思。他愿意想办法将爱德华引荐给林瑜,也是想着他将那一幅画完成。
当然,肯定不会叫什么美人游街的,实在是太俗了!
“另有一事。”说完了爱德华,简巡抚将今日听到的关于这一届恩科乡试他会出任主考官的事情给说了。一般而言,若是家里有小辈参考的话,这些做长辈的会避嫌不担任考官。
但是,简巡抚这么说了,显然就是叫简少言放弃这一次的乡试。
简少言倒不至于为了这个事而心生怨恨。世间的道理本就是这样,他不是简巡抚的什么正经嫡亲的血脉,自然不能叫他为了自己的一届乡试而放弃成为乡试主考官的机会。要知道,乡试座师和考中的举子之间的关系一向很紧密,是一股不容错过的人脉力量。
不过,可惜了。简少言心道,原本冲着族叔做着巡抚,到时候乡试过起来几率也大一些。毕竟族叔出身北简,他这一支却是南简,两族是一个祖宗,南北守望一向亲密。这一任巡抚正好撞上北简的族叔,对他们南简来说也是意想不到的好事。只如今,今年不能考,等明年的话,族叔这一任的巡抚了结,肯定高升去了。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就算升得再高,管不到福建,这一点优势自然就没有了。
他这么想着,面上却喜不自禁地贺道:“恭喜叔叔,这真是意外之喜,也是叔叔简在帝心,皇上放心您呢!”
简巡抚听得入耳,抚着胡须道:“噤声,正经旨意还没有下来。”想了想这个家族里头学问还算不错的小辈,意味深长道,“你明年考试也正好,今年取走一批,明年考起来就容易了。”他知道自己叫小辈让步了,自然会给出承诺。作弊不可能,只不过到时候什么考官什么脾性他打听起来还是容易的。
简少言听了,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本也没想着能怎么样,有这一句话就够了。就算明年不取,这个族叔也不会亏待了他。
至于,万一明年简巡抚给忘了。哪还能怎么样,作为北边族里头官衔最好的,真正简在帝心的人物,他这个细胳膊还拗得过人家的大|腿不成?当然,这个族叔的脾性族里头都知道的,好个面子。既然今天做出了承诺,就一定会兑现。
能从马佳钰荣这样的人说出八|九不离十的消息,其实已经有十分准了,要不然也不能叫人给透露出去。毕竟那是朝堂,不是筛子。真要有什么不叫人知道的消息,不说完完全全的保密,但是地处偏远的马佳钰荣就不应该知道。
果然,第二天,文会才开始一会子的时候,就有京城来的旨意。
简巡抚忙命人摆起香案来,幸而官府里头常有各色的旨意下来,一色都是全的。这一回传旨的格外郑重一些,并非一般的宦官,而是吏部的大臣来,林瑜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面色古井无波的马佳钰荣,心里有了点数。
果然,就听那大臣见香案齐备之后,展开一个一品玉轴、绣有祥云瑞鹤的明黄圣旨来,先道:“闽浙总督马佳钰接旨。”
马佳钰荣低着眼,上前一步跪在案前,就听上头大臣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闽浙总督马佳钰克躬勤勉,教忠励资,端重循良,宜隆褒奖。特加兵部尚书衔兼督察右都御史,授荣禄大夫,钦此!”
那大臣庄重地将手中的圣旨交与马佳钰荣,但是看他那亲手扶上的样子,可见殷勤。
马佳钰荣这一项说完,另有旨意下给福建承宣布政使司,这一回,简巡抚带着布政司的众人跪下。里头说得果然是着令地方自行预备主考副考官,也是一件好事。
那吏部的正五品郎中笑眯眯地亲手扶起了简巡抚,等香案俱撤,供好了圣旨。外头文会继续,林瑜等人就跟着简巡抚并京城来的天使上了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