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盾脸上烧得冒烟,独孤伽罗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阿月你这么想倒是对的,你们年纪还小,也不着急,母亲只是问问,不过阿月你也别太拘泥,原先母亲便把你当亲子看,这些是母亲应该教你的,阿月你若不懂,来问我便可……”
独孤伽罗说着点了点贺盾的鼻头,笑意更甚,“你若不好意思,也可像先前写信那般问,也是一样的。”
独孤伽罗对她是真好,贺盾感动道,“谢谢母亲,阿月知晓了。”
独孤伽罗摇摇头,挥手道,“好孩子,去罢,莫要让阿摩等急了。”
贺盾行礼告退了,真是逃也似的退出了风仪殿,几步出了院子见杨广在亭子里等着,头皮都发紧了,生怕陛下问她独孤伽罗都跟她说些什么了。
杨广看她通红的脸颊,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倒也没问她,只牵了她的手,一路出了宫两人才分道扬镳,贺盾回了晋王府,杨广去拜见老师。
贺盾松了口气,时值正午,贺盾知道晚上大兴殿还有庆功宴,回了府便先洗漱穿戴好,见还有些时间,一边坐着等杨广回来,一边把杨坚发给沙钵略的下引诏书拿出来拜读。
这篇文章贺盾上辈子只闻其名不见其文,回长安见到杨坚,她就惦记上了,这会儿拿到手可谓是惊喜之极,还是杨坚亲笔的手书原稿,这一卷薄薄的文书,一字千金,可以说代表杨坚对周边各国外交政策的核心思想了。
第58章 东风
突厥连连灾荒,外战失利,内战不停,被大隋打得分崩离析,没多久苏尼部男女数万人来降,突厥可汗阿史那玷率其部署投奔大隋,这是突厥战败的标志性事件。
内史监虞庆则将消息禀报上来的时候时机刚刚好,宫宴才开始,歌舞升平,杨坚听了,龙心大悦,群臣们也是欣喜过望,大兴宫里的热切度又上了好几个阶梯,毕竟自西晋胡人入华以来,被外族折磨很久了。
贺盾坐在下首听着,对虞庆则此人是又佩服又感慨,一员沙场上的猛将,在朝堂上也如鱼得水。
虞庆则很摸得透帝心,譬如当年杨坚辅政带头上表劝进,后来差不多时机上表劝说杨坚屠戮宇文氏,现在三言两语便将这赏功宴拉向了高氵朝,宴会上气氛热切高昂,人人精神抖擞,把酒言欢。
虞庆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拿捏得当,他能得圣心,也是有道理的。
贺盾听得旁边一声轻声哼,是杨坚的三子杨俊夫妇,杨俊现在还是个十二三岁、性情仁善谦和的少年人,大概是看不惯虞庆则这样的官场老油条,这才轻哼了一声。
贺盾倒觉得一员武将这样也不错,得皇帝信任宠爱,领兵在外便无后顾之忧,奸佞小人在背后扯后腿的机会就少了。
武将在外打仗保家卫国,京城朝堂上有人使坏水上眼色是常有的事。
位置越高,政敌便越多,譬如高熲虞庆则这样的,朝中的一些对手会抓住机会,乘他们带兵在外恶语中伤,说他们要起兵造反的都很多,杨坚疑心病很重,但高熲虞庆则都得杨坚重用信任,杨坚对那些弹劾的奏本便也置之不理,如此这般,不知省去多少祸患了。
这里面有杨坚英明果断的成分,但与虞庆则高熲双商过硬,本身洞若观火的官场能力是分不开的,在贺盾看来很厉害就是了。
贺盾安安静静坐在杨广身边想东想西。
杨广面上与人客气寒暄,对待前来敬酒恭喜的朝臣也谦和有礼,但心里翻江倒海的暴虐和寒意只有自己知晓了。
若非父亲点名了让他带阿月一起来,否则他当真想将人请假托病藏在府里,来之前他也料想过此情此景,当真碰上,却发现还是高估自己了。
几位皇子的位置靠前,略高一些,旁人什么神态尽收眼底。
达奚长儒看见贺盾眼里的震惊失态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李崇面上波澜不惊,偶尔不经意看过来眼里的热切他想忽视都不行,偏生他动他二人不得。
这二人倒如贺盾说的那般,一等一的君子风范,除却初初的震惊过后,达奚长儒一直闷头喝酒,不上前来询,也再未失礼多看一眼。
还不如是两个普通人,他想法子罗织罪名,花点时间,总也能让他抄家灭族。
杨广将樽里的酒一口喝干了,秦酒刚烈,火辣辣的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杨广案几下袖袍里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暗自平复胸腔里翻腾的情绪,知道旁边的贺盾连一眼都没多看他们,心里的烦闷暴躁这才慢慢平复了些。
濒死之时被这样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相救,谁都会当这是上天给的机缘善缘,身为一个男人,他很清楚达奚长儒和李崇在想什么,所以无论如何以后是不可能再让贺盾做这样的事了。
贺盾见他喝酒喝得急,借着案几袖袍的遮掩,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阿摩,现在少喝些,一会儿来敬酒的人更多……”
杨广嗯的应了一声,握了握她的手表示自己无碍,他真想把她藏起来……
杨坚让贺盾杨广上前说话,象征性的责备了贺盾几句,说她就该好好在并州待着,追去幽州行为出格了,贺盾一听便知杨坚是批评给天下人看的,知道杨坚对她好,眉开眼笑地说下次再不会了,惹得旁边独孤伽罗摇头失笑。
杨坚又夸赞她流民的事处理得好,奖赏了她不少东西,知道她喜欢修史立传,当下便开了金口,准许她公开修书,大隋的书库她随时可以查阅不说,她立的书传还可请秘书监的人参详校订,验合格了以后可以一并收录秘书省。
贺盾高兴坏了,心里激动又不知如何报答,连连作揖感谢父亲,杨坚今日高兴,龙心大悦,摆手让他们在长安多待几日,明日一道进宫侍宴。
“父亲对我可真好。”贺盾回了座位,忍了又忍才没傻瓜一样拿出诏令翻来覆去看,除却没有品级之外,这跟秘书令也没什么分别了,私史和官方史分量毕竟不一样。
杨广应了一声,心说笨蛋,你拿那么多私房钱出来救济流民,解决了这件事,又加上本分知趣,父亲不得给天下有钱人做个表率,国库虽不差那点钱,但这么个小恩典,能起个好头,上行下效,少不得有些富商为了得见圣颜圣语,掏钱做善事。
否则他们是一家人,当真要赏什么,何必在这重之又重百官盯着的国宴上。
杨坚这里说过话,贺盾便要和其他女眷一起去隔壁偏殿了,那里夫人小姐的坐在一起吃茶聊天,贺盾耐心的等着,虽说她对吃的也不感兴趣,想回府里接着研究招引令,但这是晋王妃该做的事,她便也耐心下来,做一个完美的晋王妃。
杨勇携着太子妃元氏过来了,元氏手里拿着托盘,说这个女子喝的梨花酿,酒劲不大,要敬她一杯。
元氏是个闺秀女子,性情温婉贤淑,举着酒杯看着贺盾眼里都是亲近之意,贺盾说了声谢谢皇嫂,接过酒杯,掩袖抬到唇边,刚要喝便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有别于酒香,她学医现在也小有所成,闻着这味道心头一跳,再看杨勇脸上满面期待的盯着她,俊目里带了些暧昧的笑意,知道十之八[九是她猜测的那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贺盾没当场喝下,杨广心里狐疑,因着她会医,猜测酒里有毒,心往下沉了沉,却又想不通,一来对付的是贺盾动机太弱,二来局设得太浅显,容易惹来一身腥,三则今日是国宴,搅和了谁也讨不到好……
其他兄弟尚且年幼,脾性他也了解一些,这时候栽赃陷害一石二鸟还不太可能……
杨广稍稍放心了些,伸手去拿,“阿月?可是酒气太冲,给我罢,我替你喝。”这些小把戏还算常见,他接过来佯装失手,洒落在衣服上,起身去更衣便可,此事就此揭过便也罢,若太子纠缠硬要挽留再敬酒,这酒便当真有问题了。
贺盾能猜出来是什么药,联想那些没影神乎其神的流言,再加上昨日独孤伽罗特意留她说话,便猜到杨勇可能是友爱兄弟,这是要来助两人一臂之力了。
杨勇是皇太子,杨广是晋王爷,文武百官命妇贵女们都在,杨坚独孤伽罗也正含笑看着这边,看他们兄弟友爱相谈甚欢,频频点头。
“是太香了。”贺盾摇摇头,心说这真是行差踏错一步,后患无穷,她不喝这个酒,待会儿太子爷执拗劲上来,下在杨广杯子里那就不好了,这药少量对身体无碍,多了纵是解了药性,也亏损身体。
杨勇一个劲的劝酒,“弟妹怎么了,方才三弟的酒弟妹都喝了,不喝太子妃的,可是不给皇兄面子了。”
贺盾真是要给这个性情直爽做事不思考后果的太子殿下打败了,她猜得出大概是什么药,但猜不到药效有多强,但这种事全凭意志力,她经过万箭穿心疼痛的锤炼,这点耐力应该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