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去病为九幽道君披上了大衣。
九幽道君对着湖水,枯坐着,微微闭着眼睛,忽然道:“李纯罡死了。”
这几天,从来没有一个探子通报过李纯罡的消息,九幽道君也没有去过西北,但是他却忽然开口。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由衷地露出了一抹寂寞。
“老师节哀。”
辛去病开口安慰。
九幽道君摇摇头,道:“没什么好悲哀的,也没有时间悲哀。李图要来京城了,你可安排好了?”
辛去病点点头,道:“如今京城中的各大家族,都已经收入我们手下,护国公一死,他们都知道该怎么站队。”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圣上没有过问。”
九幽道君点点头,道:“圣上毕竟是圣上,如果换做其他的君王,会将护国公的权力和势力都收回手中的。”
他继续道:“京城我不担心。但除此之外,你还需要注意,扬州等富庶之地,也要做安排,否则京城孤卵,也难成大事。”
辛去病点点头。
“道君,依你之见,李图可有破局之策?”
辛去病好奇地开口。
九幽道君微微一笑,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臣。我们只用做我们的事就行了,不用我们与他为敌,这天下人,都会与他为敌。”
辛去病不解。
如今李图已经坐拥两域,雄兵数十万,加上其战无不胜的天才之姿,朝中恐怕无数人都已经在颤抖,为何老师却这么肯定?
像是看穿了他内心的疑惑,九幽道君缓缓道:“这个世界上,因利而合,因利而分,世人不外乎如是。不说别人,就只当初对李图一心提拔的镇南王、文仲阁等人,都与李图的道所不容。”
“想要证道,李图就要杀光这些人,包括你我,包括文仲阁、镇南王,甚至他一直支持的云熙。”
“所以,这天下,他是唯一的,所以,也注定了孤独,不会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这种孤独,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话语笃定非常,就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而不是一种猜测,一种预言。
“那倘若李图能取中庸之道呢?”
辛去病默然良久,忽然开口。
九幽道君忽然没有说话,他看着辛去病,看了很久,很久,忽然伸手,拍了拍辛去病的肩膀,道:“那他也就不是李图了。”
这一刻,仿佛在对待另一个人,而不是对待自己的弟子一样。
辛去病点点头,道:“正如老师也不可能向李图的道过渡,否则的话,老师,也就不是老师了。”
他没有等九幽道君回答,而是直接道:“学生先退下了。”
说完之后,他转身离去。
九幽道君盯着辛去病的背影,忽然笑了笑,道:“大道果然是很奇妙,我与李图,或许都只是铺路人罢了。”
说完之后,他也起身离去。
……
皇城。
皇帝并没有待在乾元殿中,而是上了城墙。
这段时间,他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圣御厅首席杨万机,因为贾镇邦也生了重病,无法理政。
他在皇城的高墙之上坐着,身后的侍卫和太监,都离他很远。
他越来越喜欢清净。
“这个世界真是美好,我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恬静地在皇城之上看落日余晖。”
皇帝微微笑了笑。
他病得很重,但是当他放弃了挣扎,决心静静等待命运安排的时候,他却反而轻松下来,身体也好了许多。
至少能每天上城墙,看看夕阳。
“陛下以后都可以慢慢欣赏。”
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黑衣老者,老者没有胡须,神色从容而淡定。
“子,你这么多年不见光,如今也喜欢上了这夕阳?”
皇帝微微一笑。
“子”并没有说话,而是朝着远方眺望,眺望,很久很久,才道:“我仿佛看到太阳落山的尽头,二十万赤焰军严阵以待的样子。”
“不是二十万,是三十万。”
皇帝笑了笑了,道:“李图奇才,不会不懂藏兵之道。”
“圣上,你真的放心,让李图手掌三十万雄兵吗?天下若是因此割据分裂,那该如何是好?”
“子”忍不住开口。
皇帝却只是摇摇头,道:“他若是打烂了江山,他自然能有本事修补,他还年轻着呢。”
皇帝也很有信心。
“您就不怕他自立为帝?”
“子”继续开口。
皇帝摇摇头,道:“你不懂李图。”
“谁都会想做皇帝,但是他一定不想。因为,他那种人,不喜欢让别人跪在他的面前。”
“一个不接受世人跪拜的人,又怎么会想去做皇帝?”
“而他想推行他的大道,必然需要一个皇帝,所以,我不担心子嗣遭到屠戮。”
皇帝像是早已经思考过这些问题,而如今的答案,他已经很坚定。
“可是最终,按照他的搞法……皇家会消失的。”
“子”有些颤抖地开口。
皇帝忽然看着子,笑了笑,道:“子,你只是跪久了,没有站起过而已。等到皇家消失的那一天,我子嗣纵然成了平民,过得也会比现在更好。”
“更何况,这世界的变化,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意志可以阻拦的,一个人不行,一个家族也不行,一个阶层,也不行。”
“最终的改变,只能是那汪洋无边的载舟之水,而李图,就是那水中最高最大的浪花。”
皇帝话语缓缓落下。
很久之后,天色近晚。皇帝才缓缓离去。
他离去之后,“子”却是在原地待了很久,才喃喃道:“圣上也许是世界上最大胆的君王,甚至,他不像是一个君王,而是一个……智者。”
说完之后,他也离开了皇城。
皇城之上,只有清月一片,洒落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