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2 / 2)

伊万丝这才推门走进来,身后跟着托着帕子和银盆的侍女。环视四周,似乎这里面的布置都还是熟悉的景象,而爱德华自从和他一起住之后,是从不允许任何人再踏入他们的房间的,唐飞柳顿时疑惑地说:“伊万丝,这是怎么回事?”

垂着眼睛轻轻替唐飞柳擦脸的伊万丝轻声说:“公爵大人今天天未亮就连夜离开了城堡,似乎是查理王子在王宫急招。”

“什么?!”唐飞柳惊得整个人坐起来,然后突然感觉到了有点什么不对劲,他低头看自己露在睡衣外的皮肤,上面满是吮吸的青紫痕迹,唐飞柳想到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紧张地挪了挪屁/股,然后放心地喘出一口气来,拍了拍胸口说:“幸好幸好。”

幸好没真的做到最后,虽然大腿根有点火辣辣的疼,显然皮肤可能磨破了,身上还有些太过用力被咬伤的淤痕,但是好歹没有真的发热或是受创的风险。

唐飞柳想到了昨天的夜里,爱德华喝的微醺的表情和后来做的事情,表情顿时有点尴尬。

昨天的事、梦中的一切过往……唐飞柳这会儿脑子里面乱的一塌糊涂,他努力让自己理清思绪,问伊万丝:“公爵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说是在您的生日之前,一定会回来。”伊万丝认真地回答唐飞柳,一边利索地给他洗好了脸,准备换上的晨间服已经放在床边,唐飞柳赶紧说,“我先去泡个澡,你先下去吧。”

伊万丝点点头,悄然地带着侍女出去了,唐飞柳下了床,往镜子边走去,镜子里穿着褶皱蕾丝睡衣的男孩金发蓝眼,带着一种纤薄脆弱的少年感,不过那只是一种第一感觉,实际上唐飞柳在营养丰足的这一年多里,已经长开了许多,只是大约他的眼神太过纯澈的关系,总让人有种年幼的错觉。

这会儿唐飞柳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看着那些斑驳的吻痕……连脚背上都有……唐飞柳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大型动物狠狠地舔舐啃咬了一整遍,然后又被依依不舍地放过,唐飞柳想起来昨天夜里公爵呢喃的“不许你走”,还有那些沉迷的迷恋、带着不安的破坏欲和狂乱……

这会儿唐飞柳才隐约弄明白了一切的根源。

为什么公爵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那么快就迷恋上他;为什么他对公爵有那么熟悉的亲切感……以及,公爵大人的心结。

唐飞柳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说:“兰斯……你怎么办?”

唐飞柳不知道。

因为这时候他才发现,他对这个世界一直是有一丝疏离感和不安感的,他做一切都不那么谨慎,做什么都潇洒且赤诚,不只是因为他的性格如此,也是因为唐飞柳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自己并不真的属于这里,他可以在这里安家立业,在这里做很多很多事情,但是他没有一种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归属感,没有那么踏实的忧虑和奋斗的根源。

这也是爱德华一直内心有隐忧的原因之一,虽然唐飞柳自己没发现,但显然公爵大人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但爱德华一贯是个压抑的人,他不太善于表达,且根据唐飞柳现在完整的记忆……当时高塔之中的爱德华显然濒临精神崩溃,那时候的爱德华整个人眼神和神态都有种疯狂执拗的表情,一看就和正常人不一样,也是,如果自小在高塔之中长大,就算当时有戴夫这个管家帮助、有约瑟芬的授意,爱德华没有真的受到饥饿和苦寒,但是内心的寒冷和孤独可不是食物能够填补的,也不知道后来爱德华是遇到了什么,才会变得到现在这样正常。

不,或许爱德华还是那个爱德华,他的心还在高塔之上……

唐飞柳漫无目的地想着,伊万丝退下后,他并没有泡澡,他穿上晨起服,打开房门,一路往城堡深处走去。

和记忆之中一样的路线,就算整改之后也无法消除城堡深处那股萧条冷厉的味道,伊万丝没有出声,只是忠诚地跟着唐飞柳,显然公爵大人百忙之中离开时,对这位忠诚的仆人下了死命令。

“你不要进来。”直到走上旋转的高塔楼梯,到达囚禁爱德华的高塔之上时,唐飞柳才轻声说。

“遵从您的旨意,阁下。”伊万丝认真地回答,他眼里带着忧伤和淡淡的惊惧,显然对这个地方有所了解并且不那么喜欢,他担忧地看着小兰斯,忍不住僭越地说了一句,“公爵阁下可能……算了,小兰斯,我会一直在外面等你。”

伊万丝显然是想提醒他,这是爱德华最为私密的自留地,可是伊万丝只说了半句,就明白如果这地方真的有人能走进去,那必然也只有唐飞柳,所以他停下了劝告。

唐飞柳对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然后推开了那扇门。

如梦中一样,门发出粗嘎刺耳的声音,然后慢慢打开……里面的摆设还是和梦中一模一样,床、柜子和藏在角落用于便溺的小木桶……除此之外就是满眼铺天盖地的圣子像。

唐飞柳看着这个黑暗闭塞的房间,想象着如果他自小如同被囚禁的野兽一般在这个地方长大……他不可能做到如爱德华那样行为举止如同常人,唐飞柳在小床上坐了会儿,打开柜子门看了看,里面和他梦中一样,还叠放着一些衣服,都十分破旧,带着一种老旧时光的局促感。

唐飞柳拉开了床头柜,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铁皮盒子,他打开铁皮盒子,里面是几块凌乱散乱的饼干……这些有意义的东西,全部都从未移动过,仿佛随时有人要回到这里,把自己关起来,继续独自在这里寂寞死去。

唐飞柳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模糊,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慢慢从眼里流出来,他放下饼干盒子,拉开上面的柜子——那里应该放着书本或是什么杂乱的一些小东西,年轻的恶魔曾把它们当做玩具给幼时的他玩,唐飞柳甚至还记得那些杂乱玩意儿的样子。

可是唯有这个地方改变了,唐飞柳打开那柜子,吓得瞪大眼睛——他看到了一条血迹斑斑的鞭子。

鞭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上面镶嵌着银刺,斑斑血痕有新有旧,唐飞柳拿起那条鞭子,入手十分沉,唐飞柳根本不能完全提起来,鞭子把手用皮料镶嵌,根部烫着熟悉的公爵家徽——盘绕在荆棘上的蛇。

唐飞柳这才发现有些血迹比起来十分新。

他想到了爱德华总是穿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曾几何时唐飞柳以为那是爱德华在控制自己,而在这一刻,唐飞柳有了十分不详的预感——爱德华一直是如何告诫自己忍耐的呢?他是如何一次次面对自己无知的挑逗和挑衅的呢?

或许爱德华什么都不做,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身体,或许在内心最深处,爱德华害怕拥有他,就像他害怕在高塔之上曾出现的那个金发天使,最终被人抢走一般。

唐飞柳思考一切的细节,那些未曾察觉的记忆随着熟悉的场景一次次地回放,唐飞柳转身看壁画上各种各样的圣子,他猛然明白了一个细节——圣殿宣扬的圣子是金发、金色的眼睛,如同阳光普照世界,带着威严和光芒。

可这个高塔上,所有的圣子都是碧蓝碧蓝的眼睛,仿佛最晴朗天空一般纯澈的蓝,因此圣子的威严变成了澄澈的温柔,让人被注视时,仿佛被碧蓝的天空所包裹。

唐飞柳捂住了嘴,眨巴着和圣子一模一样碧蓝的眼睛,透明的泪水从蓝眼睛里面一直扑啦啦掉下来。

而这时,门打开了,外面是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戴夫,他看着唐飞柳,轻声说:“……公爵大人让我别让你过来,这回我这个老家伙自作主张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飞柳脑子里面的信息撞在了一起,他看着戴夫,轻声说,“戴夫爷爷,爱德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曾经唐飞柳也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黑公爵生而不凡,他没有软肋,所有的一切过往都只是注定他未来辉煌的勋章……即使后来和爱德华相爱,那种不真实的不安感也让唐飞柳故意不去探寻爱德华的过往。

他对一切都太乐观了,他以为那些黑暗的高塔岁月最多是孤独,而唐飞柳也在竭力遏制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漂浮不安感……他们两人隔得那么近,他们彼此吸引相爱,可是在心灵之上,他们反而隔得越来越远。

唐飞柳一直在竭力不去想自己应该属于哪个时空,原本的小兰斯少爷去了哪里,他占用了这个无辜之人的身体……他用焦急的脚步去报答这个时空,去解决饥饿和寒冷,努力建造水利和加快脚步寻找食物……做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工作狂,只是因为不安而已。

他觉得他欠那个小少爷的,可是他不敢深思,因为他不敢再死一次,不敢再让黑暗剥夺自己的意识……那种感觉有一次就已经足够让人心有余悸很多年了。可是唐飞柳的性格又是比较纤细的,所以他把那种歉疚的感觉代入到这个时代,他那么忙碌,什么都不敢拥有……因为他觉得自己立身不正。

于是唐飞柳没有发现,爱德华也在不安,那些黑暗的岁月随着他出现想拥有的宝物时,就在梦中如同梦靥一般不断地卷土重来。

“……公爵阁下小时候,可能比众人听说的更为艰难一些。”戴夫看着这四周的一切,开口就爆出一个重磅消息,“苏珊嬷嬷在的时候还好,苏珊嬷嬷去世之后,爱德华就开始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苏珊是爱德华母亲约翰娜死前指派的奶娘,也是因为她,爱德华的童年过的还算正常,因为苏珊是唯一敢顶撞老公爵、而老公爵也不敢下手的下人——苏珊是约翰娜的奶娘,也曾是皇后约瑟芬的奶娘。

这样的身份给了苏珊底气,且苏珊身负约瑟芬的命令,她成为了幼小爱德华的保护伞,她原本是个虔诚的教徒,老公爵曾以为苏珊会厌恶这个孩子,可是苏珊却把自己的十字架摘下、藏了起来。

她在的时候,爱德华虽然在高塔之上,可是偶尔还能被抱着下来晒太阳,偶尔在高塔下围起来的花园里面散散步……可是没几年,在爱德华稍微大一些,苏珊去世了。

她本来年纪就太大了,虽然身体还好,但是她太内疚了,她在自己的信仰和自己真心爱如孙儿的孩子之中被拉扯,已经太过疲惫。

在某个寒风凛冽的冬日,下人们过去为苏珊嬷嬷打开门,就发现她手握着十字架,已经安详地永远长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