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海燕其实是饿过头了,胃里虽然空了,可并不觉得有多饿,反而隐隐觉得恶心,却又吐不出来。
吴云慧把车子停在巷口,涂海燕跟着她往里面走,她的脑子有点混沌,似乎还有点昏昏欲睡,她想大概是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
吴云慧熟门熟路在前面走着,到了饭店门口,跟里面的人打招呼,“哟,生意不错啊,挺忙的吧。”
老板回答:“还好还好,粥已经煮上了,你先里面坐会儿吧。”
吴云慧这时才回头去瞧后面跟着的人,只见她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愣愣地瞧着门口那一桌闹哄哄的男人出神。
那些人穿着短袖,有的还光着膀子,嘴里叼着烟,或碰杯对饮,或言语调笑,声音响亮,掷地有声。
终于有人也瞧见了她,站起来,其他人看到了,也站起来,声音渐渐止住,霎时寂静无声。
小饭馆暗淡的光影里,涂海燕慢慢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热泪盈眶。
很多人围了上来,他们满脸担忧,言语关切,涂海燕听不到,她只望着那个方向:黑夹克,浓密短发,指尖一根烟,那人静坐在烟雾飘渺中。
他回头,瞧她一眼,眼底带笑,眉目舒展,那音容笑貌,早已深刻在脑海。
此生经年,无人能替。
涂海燕再次晕倒。这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人是在城里的医院了。
吴云慧大手笔,给她安排的是单间的病房,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只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手上打着吊瓶,瞧了瞧周围的环境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门口有人说话,好像是吴云慧的声音,涂海燕转过头看了一眼门口,继续看天花板。
不一会儿,吴云慧回来,见她醒了,心里放下心来,嘴上却埋怨:“你啊,你是想吓死人吗?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爱惜,怀了孕的人,居然不吃饭,你是想饿死自己还是孩子?”
涂海燕听得一惊,继而又了然,伸手摸了摸肚子,“原来真的是。”
“怎么,你不知道?”
“不确定,还没来得急查。”
哎,吴云慧又叹口气,从床头柜子上拿出一个保温杯,“粥我让人给你带来了,你现在想不想吃点?”
涂海燕点点头,吴云慧把病床上的板支起来,挂水的正好是左手,不影响她吃饭。
“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涂海燕吃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
“没什么,就说你血糖低,血压低,是休息不够,营养不够引起的,回去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就没事。”
涂海燕点点头继续吃粥。
“这事你还没跟家里说吧?要不要打电话让你妈过来照顾你几天?”
“不用了,我明天就出院。”
吴云慧顿时瞪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却也没忍心说什么。
涂海燕慢慢吃着粥,“厂子里的事情没有人看着总觉得不放心,所以我打算辞职。”
“辞职?”吴云慧瞪圆了眼睛,“干嘛要辞职,不是有谢师傅在?”
涂海燕说:“不一样的。”
吴云慧哼了一声。
涂海燕沉吟了一会儿,似在思忖什么,“厂子是他的命,我要帮他看着,就算……”说到此处,悲伤有些难以克制,忍着眼泪,心里一狠,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就算他醒不过来了,我也要帮他看着,工厂,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他留给我的念想,关于他的一切,我这一生都忘不了。”
涂海燕终究是抵不住心里的难过哭了出来,“有时候我也想,如果他对我没有那么好就好了,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他忘掉,像对待査光伟那样,想都不带想他一下,但他偏偏对我那么好,慧慧,我一辈子都解脱不了了……”
吴云慧被她说得动容,陪着流了几滴眼泪,最后劝住了痛哭失声的涂海燕,而关于她辞职的事,吴云慧再也不多说一句。
第二天,她就把涂海燕送回了大院。
隔天,涂海燕上幼儿园递交了辞职信。
园长很意外,表示:“身体原因我可以给你病假啊,何必要辞职。”
涂海燕谢过园长的好意,态度很坚决,园长看她这么决绝只好同意了,不过一时找不到代课教师,让她还得坚持一段时间,等找到人替她再走。
涂海燕有些犹豫,园长又说:“平时要是有事可以随时请假,三五天的问题都不大。”
涂海燕这才答应了。
涂海燕回到大院里生活,邻居们对她很照顾,经常给她送吃的,鸡蛋什么的,有时候汪彩霞还过来给她洗衣服。
虽然他们都是好意,并出于真诚,可涂海燕还是觉得难受,弱者的怜悯比强者眼里的鄙视更让人难以接受,有时候就是看到这些友善的邻居,她都觉得压抑。
他们的存在令她想起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实。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暗示。
涂海燕打电话给她妈,当天下午涂妈就带着换洗衣服来陪她长住了。
涂妈看到女儿的第一眼自然也是满脸疼惜和爱怜,可涂海燕一点也不觉得不舒服,这时候似乎才感觉到心里松了一点。
然而她每天依旧忙碌,幼儿园的课还要上,竹雕厂的事她也盯得紧,谢师傅当然是不会多想,此前涂海燕就跟他谈过,他也表示能理解。只是涂妈有些担心女儿的身体,说了几句后,见她依然坚持,也就没有再多说。
日子一晃,又是个把星期过去,这天,消失了很久的猴子回来了。
一回来,家门都没进,就直接去找涂海燕了。
两人说了很久的话,具体说了什么别人当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