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区别?”幸子摇头,“仁波切比我们的处境更艰难,混在人类的虚伪和复杂中,还要花心思做出样子,掩盖自己的能力,学着去演一个愚笨贫弱的人类。”
“不是to act,是to be,”陆汀继续纠正她的说法,“的确,人类愚笨且贫弱,狂妄又自大。但是否要去做一个人类,决定于出生之前。你们的仁波切,从子宫出生,之后二十四年,在人类中间,以人类的方式长大,并且被人类的标准约束。道德、行为和价值,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他处于界限之上,和这些卵袋里的将熟人株是不一样的,和你也不一样。”
“可是仁波切也会移情吗?先知说过,这种能力也只出现在人类社群中,智力倒是普遍存在于许多物种,高低不同罢了,”幸子又恢复了标准化的微笑,“比如一匹狼,不幸拥有了移情能力,咬断羊的喉管时就会感觉到羊的求生欲,还有它带给羊的恐惧,坏情绪形成了循环,产生痛苦,所以全世界的食肉动物都有可能饿死,不是吗?”
“可惜,你们的仁波切不但会移情,还是个平时不会无缘无故打死飞虫的,善良的人。”
幸子似乎闷闷不乐。
“他与很多人建立了联系,对一部分,能够感同身受,”陆汀耐心地看着他,“之所以他会愿意过来帮忙,收拾你们故障留下的烂摊子,也是因为移情。那些早产儿可能会被杀死,他不想让这件事发生。”
“……我好像,可以理解。”
“所以带我去看看吧?我只是想靠近一点,到能看到他的距离,”陆汀循循善诱,“有时候移情也不是坏事哦。仁波切的移情能力甚至更强,他能感觉到我的靠近,也能从这种感觉中提取出信心和支撑,把事情办得更好。毕竟他要靠自己的意志控制十七个人的精神不是吗?”
幸子花了一段时间来消化这段话,她大概仍然无法完全理解,但的确被说动了心,让挡路的小绿人们都退开。陆汀保持着表面的冷静,端起逐渐变冷的金属槽,跟随其后。
二十步走了一半,幸子突然停步回头:“幸会。”
陆汀蹙起眉。
“陆秉异的小儿子,比我想象中有趣很多,”女孩脸上浮现微笑,却与之前判若两人,“是个成熟的孩子了。”
随后幸子便摔倒在地,陷入沉沉的昏迷,几个小绿人冲了上来,陆汀退开,迎着q和几位专家回看的目光,继续往玻璃墙走去。
他看到墙里,那些病号服全都老老实实地坐着,保持相同的姿势。
哪知还没走到门就开了一个窄缝,邓莫迟从中挤出,墙里的人们仍旧一动不动。q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没把保温服递给他,他竟然也不要,径直走向陆汀。
“走吧。”他说。
陆汀疾步跟上,“你先把衣服穿上呀!”
“很快就出去了。”邓莫迟满不在意。
q小跑着追在身后,“仁波切,问题解决了吗?”
邓莫迟不悦,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们的脑电波监测数据正常了吗?”
“正、正常了,十七个都——”
“其他测试也可以做做,”邓莫迟转过身,插着裤兜走,“然后决定是否投入使用。”
纵使陆汀着急上火,邓莫迟的保温服还是没有穿上。不过他们也的确花了两三分钟就走出了这片如同冷库的厂房。之后沿着走廊向外,又乘直梯回到地面,爬st shadow,邓莫迟的鼻血在确定航线后的第四分钟流了出来。
陆汀已经生气不起来了,那条毛巾被冻得挺凉,他又拿水泡了泡,敷上邓莫迟的额头,又熟练地给他捏起鼻梁:“这才两天,
第二回了。”
“嗯。”
“头疼吗?”
“不疼了。”
“……你以后要学会拒绝,”陆汀站到驾驶座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这个工厂和你关系又不大,那十七个人都给先知卖命,更不是你要操心的。”
“没有让他们给先知卖命。”
“嗯?”
“我要他们给我,”邓莫迟扬起脸,倒看着陆汀,“那些穿绿衣服的人,全都是人造的,整片区域初步估计有四千个。这段时间我调整了一部分的想法,40%左右。”
“那就是差不多一千六百个?”
邓莫迟点头。
“我也会移情啊,”他又忽然说,“不想让他们白白去死。”
陆汀瞪圆眼睛,邓莫迟五感灵敏的程度比他想象的还强,或者是经历失忆、眼睛变色后,完成了一次升级。“你听到了?一开始就?”
邓莫迟没有否认,道:“幸子会晕倒,是因为先知入侵了她的意识。”
“所以最后那两句是先知对我说的。”
“是。”
“先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人吗?”
“很危险的人,所以我不想让你见。”邓莫迟说得坦荡。
last shadow一路攀升,紧挨一道山脊,眼看着就要靠近雪山和矮松林的分界线。随后它突破过去,带着两人脱离那泡影般的薄膜世界。
“那我就不见。”陆汀说。
邓莫迟仍然看着他,解释说:“有时候我会出来待一会儿。”
陆汀绕到驾驶座前,弯下腰去抱他,“这会让你感觉好一点吗?”
邓莫迟没想到他会会这样问。仔细回想,刚刚过去的那段日子,当他爬上高山,穿着厚重的皮袍,伸手去摸外界的风刃,感觉到一种真实。又当他站在距离薄膜百米远的雪坡——薄膜对他来说毫无阻挡作用,他就是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的人,或许因为他和那块地底绿石的联系,或许因为他绿色的眼睛,他身上的异常总是太多。
走出来前,他总是感觉很乱,走出来后,他也说不清这感觉有没有变得更好,但至少有变得不同。邓莫迟需要不同。不同一会儿,他就又回去了,因为事情很多,他还没有做完,也因为没有别处可去。
穿越那道薄膜的那一秒,总是他觉得自己最不像人类的时候。
可他现在都听到了,陆汀说他是人,和那些营养囊孕育出来的走肉完全不同。陆汀还说他善良,和很多人建立联系,也能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