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辰靠在窗栏边,吞云吐雾,慢条斯理道:“这是扶桑树结的果,模样看起来像是樱桃,但是你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形状与颜色略有差异。樱桃乃是品红色,而扶桑果吸收日之精华,故呈正红色,且上面还带有细微的云纹条路。”
与唐娇不同,温良辰见多识广,平素最爱收集天下奇珍,网罗世间奇闻,连他都这么说了,暮蟾宫难免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借我一观。”他朝唐娇伸出手。
唐娇笑着将樱桃放在他掌心里。
暮蟾宫收回手,将樱桃夹在指尖,凝神观察起来,片刻之后,又从果盘里拎出另外一颗樱桃,放在一起作对比,如此反复,将整个果盘里的樱桃都拿出来对比过之后,他不禁疑惑不解的说:“无论从形状还是颜色上来看,都与其他樱桃无异,仿佛这就是一颗普通的樱桃啊……”
“不错,它就是个普通樱桃。”温良辰嘿然一笑。
“……”暮蟾宫放下手里的樱桃,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樱桃都能变成扶桑果,脸谱当然也能变成花名册,关键是有人肯信。”唐娇伸手取过暮蟾宫手里的樱桃,丢进嘴里咀嚼起来,“将樱桃变成扶桑果,只需要一个做工精美的匣子,以及温侯的一句话。可将脸谱变成花名册,需要些什么呢?”
“首先,还是需要一只漂亮匣子。”温良辰笑道,“我会派遣亲兵健卫看守脸谱,闲杂人等莫说靠近,看都不许多看它一眼。再令匠人打造一个精巧的秘锁盒子存放之,钥匙只有一份,贴身不离的挂在我身上。”
“但是脸谱上的名单,是用密文写的,一般人看不懂。”唐娇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暮蟾宫笑,“所以我们必须找一个精通各种文字,擅长解读文字陷阱,并且名声远播,最重要的是完全信得过的人来解读脸谱上的秘密。”
暮蟾宫看看她,又看看温良辰,苦笑道:“你们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我吧。”
“舍你其谁啊!”唐娇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我倒是想亲自来编这部名册,然后把我看不顺眼的人全列进去!可是不行啊……在文武百官眼里,我就是个傻瓜公主,到现在还有人怀疑我不认识字呢!他们怎会相信我能解读密文?但你就不同了,暮少你可是公认的天纵之才!”
“……我虽然精通各国文字,也很擅长解读谜题。”暮蟾宫咬牙道,“可我不懂造假啊!”
暮少爷一辈子风光霁月,坦荡无尘,从未弄虚作假过。结果头一次叫他造假,就要求他骗过文武百官,乃至于全国上下所有眼睛……暮少觉得压力好大,仿佛有三座大山压在他背上啊!
“我们需要的不是造假的结果。”温良辰和颜悦色的宽慰道,“而是造假的过程……只要所有人都相信你在翻译名单,那么就一定会有人坐不住的。”
“恩恩。”唐娇也一并安慰他,“所以你无需顾虑,名单内容你随便写,把你看不顺眼的那群人统统列进去吧!”
“……然后我就会被旁人看做卑鄙无耻,借机铲除异己的小人。”暮蟾宫揉了揉眉心,“况且敌人也不是傻子,你们想骗他们上当,只怕没这么简单吧。”
“一开始,我也没指望让全部人都上当,只需要一部分人上当,只需要在他们心里扎下一根刺,让他们怀疑自己内部出了叛徒就行。”温良辰红衣墨发,笑着走来,抬手搭在唐娇的椅子上,浑身懒骨似的吐出嘴里的烟,“成了最好,失败了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反正不管有没有名单,我最近也是要处理几个人的,正好找个借口罢了。”
说着,他忽然将手指落在唐娇脸颊边,捞起她一缕鬓发,慢条斯理的牵到鼻翼下方,犹如垂首嗅花般,闭上眼睛,温柔问她:“或许会有人弹劾我,或者在背后说我坏话,你不要听他们的,信我好吗?”
唐娇转头看着他。
他不提醒,她险些忘了,他们仍在扮演一对分分合合的恋人。
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暮蟾宫,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特地在暮蟾宫眼前演这么一出戏,但既然已经承诺过他,那么这出戏就该好好演下去。故她微唇一笑,抬手扯住他的半片袖子,眉心一点桃花花钿,使得这笑容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我自然信你。”她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温良辰道,“无论谁说你的坏话,我都不会听的。所以你放手去做吧,有事我来扛着,我这公主的身份,也该派上些用场了。”
暮蟾宫静静看着这一幕,拳头微微收拢了一下,又慢慢松开。
之后三人又商量了些细节,期间暮蟾宫变得有些沉默,但是唐娇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直至暮蟾宫提出时候不早,先行离开之时,温良辰才慢慢转过头,朝着他的背影,露出微不可查的一笑。
“你在笑什么?”唐娇狐疑的看着他。
“没什么。”温良辰将烟枪放在窗台上磕了磕,回首笑道,“只是觉得暮家少爷虽是天纵之才,但还是太过年轻了。”
因为太过年轻,太过心高气傲,所以有些事他明明看得穿,却接受不了……
且不论暮蟾宫心中作何感想,第二天,温良辰便在早朝期间,向群臣宣布了名单一事。
“市井当中,有人冒太子之名,勾结党羽,意图谋反,不过幸好敌营当中潜伏了有志之士,冒死送来了两张脸谱,脸谱上面镌了上下两部名册。”温良辰笑着说,“名单乃密文所写,虽破译艰难,但幸好我方有暮蟾宫这样才学出众,精擅各种文字的才子在……如今,他已破译了一部分名单。”
说完,他当堂下令,让人将名单上的两人给捉拿归案。
这两人一为御史,二为富绅,都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被人押解之后,一个劲喊着冤枉,心里着实不相信太子的人会有那么蠢,会学那班落草为寇的江湖人,弄出一份花名册来。
说实话,朝臣们也不信,觉得此事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即便假太子的人里真出了叛徒,也不该送什么脸谱,直接送份名单过来不是更好?
对此,温良辰根本不做解释,直接命人查了御史与富绅全家,其实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实际上这两人早在几个月之前就暴露了行踪,被他派人盯上,并暗地里搜罗他们通敌的证据,如今过场走完,正好顺势将那些证据拿出来。
人证物证俱全,朝臣们也无话可说。
至于为什么不送名单,而送脸谱,有些人自己就找出了解释。
“豪杰之士多怪癖。”
“这怪癖倒也算是雅致。”
“许是借旁人之手送来,怕途中暴露了秘密,所以才出此下策吧?”
有些人信了,有些人不信,还有些人猜测到了温良辰的真实意图。但对温良辰来说,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他都是要出手摘除□□羽的。
与此同时,唐娇耳边也多出了许多声音。
以歧雪为首的一班宫女太监,也不知受了谁的嘱意,前来探她口风。
“名单?脸谱?这事我怎么会知道。”唐娇坐在窗栏边,望着窗外的春光烂漫,抚颊微笑道,“这些琐碎之事,温郎会替我做的。”
“……公主。”歧雪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道,“您已经不怪太傅了?”
“他都已经跟我说明白了。”唐娇装出一副痴痴模样,笑道,“他跟外面那些女人,都是逢场过戏,他的心一直放在我这里。”
见她这幅模样,歧雪只好把一堆话咽回肚里。疏不间亲,在唐娇痴迷于温良辰的时候,她是不会主动说他的坏话的。她从红漆描金鸳鸯纹妆奁里取出一根金步摇,斜插在唐娇发髻上,步摇下垂落七缕珠串,荡在髻旁,摇曳生姿。
歧雪一边将镜子端给她看,一边笑着说:“对了,险些忘记跟您说了。今儿皇后娘娘派了人来找您,让你有空的话,过去看看她。”
“皇后?”唐娇眨了眨眼,这可真是稀客,“皇后娘娘找我有什么事?”
“奴婢不知。”歧雪犹豫了一下,“许是关于后宫嫔妃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