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八十六章 到任(2 / 2)

林延潮听苏严在归德五年,不由讶然。

在吏部选官中,吏部按案件多少、民风顺劣,将各地府县定为冲、繁、疲、难四字,这四字都有,为最要缺,三个字的为要缺,含两个字的为中缺。

至于归德府为冲,繁,难,含三字,为要缺。在这里任知府,必定是极有经验的亲民官。

这苏严能一任五年,足见很有本事。

下面丘明山一一道来,果真如林延潮所料,这苏严平日苛刻治下,府中事务无论大小都要亲自过问,不肯假手于人,若有差池,必然重责,治下官员无不惧之。

另外苏严平日嗜养犬类,爱犬如命。

就以这一次归德府大堤决口,水淹运道来说,归德府管河同知被问责,最后被贬至广西。知府苏严却如没事人般,依旧留在原任。

林延潮一听即知苏严这样就是那等拢着权力不放手之官僚,这样的人在位,对于任二把手的自己不是什么好事。

具体说来同知就是知府能管的,他都能管,但最后要知府说得算。知府不肯放权,自己不就只能‘安静处事’,如此政绩从何而来?

想想张四维在张居正在位时那孙子样,今天余有丁在内阁被张四维,申时行边缘化,就知道自己今后如何了。

林延潮聊了几句,这时路上烟尘即起,原来是上百名卫所官兵的队伍。

领头骑马的是一名官员,对方下马后向坐在车内的林延潮道:“府台大人知二府大人到任,遣小人率一队卫军前来护卫。”

林延潮从车内挑起帘子,但见卫军各个鲜衣怒马,至少面上看来是精锐之师,这对自己迎接的礼数算是尽到了。

林延潮道:“你官居何职?”

对方叩头道:“卑职该死,忘了启禀,卑职于有恩,现任归德府经历。”

“原来是于府经,府台还有什么交待吗?”

“府台大人还吩咐,接到二府大人任官的敕命,早早就将同知宅打扫干净,请二府大人直接移驾府衙就是,不必先下榻驿站。”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就带路吧。”

之后于有恩上马,率卫军在前开道。

常言道整个河南史,就是半个中国史,此话并非虚言。

归德府下夏邑县,乃夏朝古都。

考城县,古称北亳,又称景亳,商汤曾在此誓师,讨伐夏桀。

永城县,高祖斩白蛇之地。

唯独归德府府治商丘,嘉靖年间方才设县。

但商丘春秋时为宋国国都。

东汉时为梁国国都,就是杜甫诗云‘昔我游宋中,惟梁孝王都。名今陈留亚,剧则贝魏俱。邑中九万家,高栋照通衢……’这‘梁孝王都’就是商丘,当时称睢阳,唐时大运河还未取直,水陆车马由此过,杜甫之诗可见商丘之繁华。

杜甫这首诗作完不久,安史之乱爆发,睢阳天下注目,因为张巡在此挡住安禄山十几万叛军。

到了五代时,睢阳改称归德军。

后周显德六年,赵匡胤任宋州归德军节度使。

这里是赵匡胤发迹之地,赵匡胤就因商丘为宋国故都,以宋为国号,陈桥兵变当了皇帝。到了元时,京杭运河取直,又加黄河改道,商丘就日益穷困,由府降为州。但在嘉靖二十四年,归德州又抬为归德府。

昔日数朝古城现在早已掩埋在黄河的泥沙之下,现在的商丘城是正德六年,知州杨泰所建,府城的北城墙建在旧城南城墙上,城长七里二分五厘,嘉靖三十七年包砖,城外又建了环形护城堤,故而整个商丘城呈外圆内方之局。

且商丘四个城门皆有瓮城,乃一城一府一县的格局,商丘县县衙在西南,府衙则在城中。

一路前往商丘,林延潮不见一个饥民流民,眼下就算河北,路上就算没有盗贼,也有饥民流民出没,可是重灾区的商丘却没有。

进了城后,林延潮从车里看去,但见街道左右甚是繁华,行人往来,唯独不见乞丐。原本林延潮在京城时,也常常看见路边有乞丐讨食,但刚遭过灾的商丘城内,街道上却不见一个乞丐。

见了这一幕,林延潮心底有数,放下车帘。

到了府衙,林延潮已换上五品官服下了马车。

但见府衙门前,二座坊门高竖,坊门之上一曰承流宣化!

一曰中州重镇!

这几个字将此千年古都,四方辐凑,兵家往来必争之地道尽。

此时但听号炮三声响,经历于有恩在前给林延潮引路,而门里门外,道路左右,府衙里的官吏尽列左右,对林延潮行参见之礼。

林延潮安步当车,一步一步行至仪门前,但见滴水檐下。

一名绯袍大员率领十几名青袍官员,一排帽翅晃动,眼前各色补子。

一府大小官员悉数在此。

林延潮先打量那如众星捧月般拥立在当中的绯袍官员,但见对方乃标准国字脸,这等面相不怒自威,乃是第一等牧民的官相。

身为一府之尊,不用如何,站在那里官威已全然外放。这等气场令林延潮有点记起张居正当国时那等领袖百僚的威重,不过对方身上却没有张居正身上那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气度。

林延潮迈着官步,手持手本上前行礼道:“下官新任归德府同知见过太守。”

这绯袍官员,即是归德府一府父母官苏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