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时众官员都不知道,乍听起来确实石破天惊,特别是不患不足,而患不均之言。
商人正是在于徒贵就贱,用近易远。
单知府反击道:“徒贵就贱,用近易远,朝廷为何不能为之。林知府说来说去,还是替商贾考虑。林知府出身寒家,却一直为人着想,实难得。”
“但本府生于商贾之家,自小不知农事之艰难,反而处处为老百姓考虑,甚至当了官以后,仍是为百姓操劳。如此说来,我与林府台倒真是异曲同工,都是替对方的自己人说话啊。”
说着众官员都是笑。
林延潮道:“本府这话并非是独与单知府这么说过。当初张江陵致仕前,陛下曾命我去相府上探望,他当时都没说什么。”
林延潮此言一出,满堂默然。
“单知府敢问一句,你自比张江陵如何呢?”
单知府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在场官员有的心底大骂,怎么林延潮又来这一套,烦不烦啊你。
换了其他人,或早有对策,但单知府却是抓瞎。众人摇头,这是你将脸凑上来给林延潮打的。
一旁方进笑着道:“不知林知府当时与张太岳是如何说的?我想列位都是想洗耳恭听的。”
众官员都是称是,在场官员大多数都没有见过张居正。
当也知道万历朝前十年,张居正权势到了何等地步。他的新政,他的变法,不管大家反对或者支持,都在影响着在座每一个官员。
以林延潮的地位,料想不会骗人。
林延潮合上眼睛,想起当时见到病榻上张居正的一幕。是他告诉了自己,什么是以天下为己任。
虽说二人私交平平,但是林延潮一直记得自己答允过他,若将来有宰执天下之日,必恢复他的名位。
人家才是真正的'为政不易,得罪巨室',你单知府算个屁。
林延潮道:“当时张相已是病重,仍是不忘心忧天下,他询我变法之成败。。”
“我答朝廷行事不再于修花除草,也不在于培草裁花。圣人不以万物为善恶,但在于一个度字,譬如以往朝廷重农抑商就是一个度,而今当鼓励工商,也是一个度。政令当依时而变,依势而设。”
“时变则事变,事变则法变。墨守成规是不行,但不查民情,一味以己意揣度,强加政令于人,倒还不如墨守陈规。”
这一番话下,众官员都是露出深思的神色。
单知府气道:“林府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延潮问道:“敢问单府台一句,你为官前每日读几个时辰书?”
单知府心想你林延潮还不是借此来吹嘘你多能读书,考取三元。
单知府道:“吾资质愚凡,每日都要读六个时辰以上。”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打个比方,我告诉单知府只要每日读书八个时辰以上,一定能成圣贤,你读是不读?”
单知府一哂道:“当然读之,每日拿四个时辰睡觉足矣。”
林延潮笑着道:“那单知府真能自束,吾倒是不成,一日两日或许可以,但日日如此则必然坐不住了。”
说着众人都是一笑。
然后林延潮又道:“诸位,林某也就罢了,但若告诉所有百姓,若是每个百姓不论贤愚,只要每日都读八个时辰的书,就能成圣贤,那么他们能不能办到?”
单知府不能答,有的官员道:“每个人都有勤懒,有人就算知道是一定能成圣贤,但也未必肯花这功夫。”
“或者有的人就根本不爱当圣贤。”
林延潮点点头道:“吾意也正是如此。单知府的官府取代商人出售仓粮,让本官想起了当年的市易法。王安石变法,件件都是良法,若条条能真正行之,国家必然大治。”
“当时王相公有天子支持,朝堂之上合己存,不合己走,然而呢?国家大治了吗?为何仍是不成呢?”
“就在于道心惟微,人心惟危。”
王安石的变法起点是很高的,放在今天仍不过时,但为什么失败了?
就在于用圣贤或者说用自己的标准来约束其他人,认为人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办法来作。
这一点到了法家手上更坏了,做到圣贤有赏,做不到处罚,我这是为了你好。什么你不想成为圣贤?不行,国家需要你!不行,也得行。
说完这句林延潮下了断语:“气学所言理并非是气之一道,此误也。理在于人心,理气不能相合,顺应人心而为,才是纸上谈兵,井中捞月。”
一言概之,就是就算再先进的制度,但考虑生产力的发展,不重视事物发展的规律,而强加之上都是要失败的。
所以你气学是机械唯物主义!
这时但听啪的一声,单知府手中的折扇不知为何被拗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