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苓觉得七娘有点可怜。一屋子都是姐妹,奈何没有一个能交心,没有一个肯与她亲亲的说些话。人啊,总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的。生来就是嫡女,父亲是全国地位最高的几个人之一,母亲也出身自诗礼传家的大族,自小锦衣玉食长大,预见得着的,将来也会嫁一个世家大族的嫡子,她的孩子,也会生来就是这个社会里地位最高的那一小撮儿人之一。
享受了这么多好处,自然也要承受里面的压力。七娘的人生,是被规定好的。
想到这里,华苓对自己笑笑。她的人生,难道就不是被规定好的了么。
七娘说:“我去岁给爹爹送了羊脂玉小麒麟。”华苓“哦”了一声,没什么感觉。
四娘笑嘻嘻地接上话:“呀,我也想起来了!去年七妹妹送的那羊脂玉小麒麟看起来可好了,雕的活灵活现的,一点儿杂色都没有。我们姐妹八个中间,就数七娘送的贺礼最贵重了。我听说呢,七妹妹,那小麒麟是太太出嫁的时候带来的珍藏,是吧?”
七娘肃着一张小脸蛋,小嘴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没有应四娘的话。
华苓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应该对红姨娘抱太大的希望。
关绣娘从外面走回来,见小娘子们都聚在一处说话,笑道:“小娘子们这是在闲话何种趣事,不如也说与我听听?”
四娘笑着说:“关教授,我们在看姐姐们的绣品呢,二姐姐和三姐姐的绣工真好,妹妹们都羡慕得很。”
关绣娘是很和气的人,听了便勉励小娘子们:“绣花是细巧活儿,总需得水磨工夫才好。小娘子们只需勤加练习,日后总也能如二娘三娘般出色。”又朝四娘点头:“四娘习绣三年,如今却也算拈得起针线了。”
四娘笑逐颜开:“教授谬赞了。”
虽然只是自己家中设的学堂,规矩却不少。小娘子们上了课,年中、年末两次,教搜们都会亲自为学生们撰写评语,呈到谢丞公夫妻跟前,也算是个述职总结之意。另外谢丞公虽然朝务极忙,偶尔也会想起家里这帮女儿来,对女儿们的学业过问一两句。四娘么,每次的课业表现都颇为出色,也得了丞公不少赞赏。
华苓微微摇头,拉拉七娘的衣袖:“七姐姐,我们过去吧。”七娘严肃地看华苓一眼,点点头。两人便回到自己的绣架前,其他姐妹们也各自拈起了针,关绣娘虽然颇为和气,但在授课上也是不打马虎眼的。
转眼就是仲秋前几日了,恰逢谢丞公休沐,兄弟姐妹们一并放了假。
难得的一个不必六点钟起床的日子,华苓非常珍惜,虽然六点和六点半其实也没差多少。
金瓶蹲着身帮华苓系好襦裙的飘带,上下端详一下,浅笑道:“我们九娘子着什么颜色的衣裙都好看。”
今天给华苓穿的是一身交领袄裙,上白下青的配色,上袄用青绸滚边压住浮气,青色裙子束在上袄外面,衬得华苓跟一段儿小嫩葱似的。这一身裙子是金瓶在短短两日内做出来的,针脚细密,非常合身。
华苓自己转了个身,裙摆扬起来,笑眯眯的称赞:“金瓶姐姐做的衣裙真好看。”
金瓶温柔地抿唇一笑,将华苓抱到妆台前放下,用玉梳给她梳理头发,柔声问:“九娘子今日想要什么样的发式?”
华苓鼓起脸颊:“我能自己走,不必金瓶抱。”然后才说:“要简单的,不戴重的。”
“是,婢子知晓了。”金瓶又是抿唇一笑,也不知应的华苓的那一句,手上轻轻巧巧三两下,就给华苓梳好了双丫髻,装饰上两圈米粒大的小珍珠。
虽然觉得金瓶梳的发髻很好看,但华苓这次决心不称赞她了,这丫鬟明明就是把她当小孩子看。虽然她外形是小孩子没错,但她自觉自己日常的行为是很成熟的不是吗?
辛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一看到九娘子就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九娘子已经起了!方才太太遣人来说,在金月堂和锦绣坊订的头面和衣裙都送来了,请九娘子到正房去看呢。”上回辛嬷嬷受伤,也被丞公亲自吩咐人去家外请了顶顶好的良医来看了,开了好药,养了二三十天也就好全了,现下对丞公老爷是日日感恩戴德的。
“我知道了嬷嬷,用了朝食就过去。”华苓点头。
辛嬷嬷便在旁边的圆凳上坐下,见金瓶在为华苓抹手脂,便从手脂罐儿里取了一点,细细给华苓抹在另一只小手上,一边小声提醒道:“九娘子待会到了太太跟前,可要记得谢太太的恩惠,这般才是有礼数的小娘子。嬷嬷就不随九娘子过去了,若是有不晓得的事,便问你金瓯和金瓶姐姐。”
“我知道了嬷嬷……”华苓拉长了声音,甜甜朝辛嬷嬷笑。
辛嬷嬷看着这小女孩儿心里真是爱得不行,这是她养了五年的娇娇孩子,从小就乖,现在还这般敬重她,不是亲儿更胜亲儿。
金瓶含笑道:“金瓯还说我惯着九娘子呢,却原来大头儿还在嬷嬷身上。嬷嬷给九娘子着了鞋袜到外间,朝食已经准备好了。”说着起身轻轻盈盈地出去了。
辛嬷嬷小声与华苓赞叹道:“丞公老爷为九娘子挑的婢子就是格外不同些,我看金瓯和金瓶比大家小姐也不差什么呢。”也亏得辛嬷嬷不是个掐尖要强的性子,换了个人在她的位置上,自己养大的小娘子身边一下来两个上下包办无所不能的丫鬟儿,还能不起不满的心思呢么。
华苓很喜欢辛嬷嬷的性子,蹭到她暖呼呼的怀里,吧唧在嬷嬷脸上亲了口。
辛嬷嬷又笑成了一朵儿花。
从榴园搬出来之前,她只是想活得舒服一点罢了,如今已经搬出来了,生活也舒心了起来,她却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经很自然地看得更远。
这个朝代名为“丹”,继承了唐的繁荣昌盛,生机勃勃。总有一天,她要走出这座丞公府,用自己的眼将这繁盛国度看遍。
☆、第11章 校场打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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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朝食,华苓从竹园步行到致远堂的时候,兄弟姐妹们已经基本都到齐了。偌大的正房里放了好几口大木箱,全是锦绣坊赶工制好的衣裳,兄弟姐妹们都有。不过姐姐们这回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在金月堂送过来的红木首饰盒上。
金月堂用以盛放小娘子们金饰的是纹样华美、光泽盈然的螺钿漆盒,还各个都不相同。从外盒到内里的钗钿簪环无不极尽精巧华美,金玉堂的掌柜无疑很懂得女性的心思。
四娘一看到华苓进门就笑着招呼:“小九,你怎么才来呀,姐姐妹妹们都在看新衣饰了呢,快过来!”
华苓朝四娘笑笑,走到谢丞公和牟氏跟前见礼。谢丞公正在和牟氏说着仲秋日的安排,看到嫩葱似的小女儿便高兴,弯腰将她抱到腿上放着,上下打量两眼,满意地点头,金瓯和金瓶总算是得用的,小九这下看着是精神多了,也长肉了。
谢丞公摸摸华苓的头笑道:“小九还不谢过太太,爹爹可是听说了,这回太太为了你们兄弟姐妹们置办新装,所费不赀呢。”
华苓赶紧认认真真地朝牟氏道谢,牟氏摆摆手笑得很大方:“一家人不必多礼。小九是个乖巧的,我也愿意多疼她些。”类似的话今日牟氏已经是不知第几次说了,这回她大方给庶生子女们置办了新装,还从嫁妆里寻出两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了大郎和二郎,换来的是谢丞公彻底回暖的态度,牟氏在半空中晃了个把月两个月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谢丞公微微一笑:“仲秋的安排你做主便是,仲秋日宫里大致是要赐宴的,晌午之后我方能归家。”
“届时妾身便在家中领着儿女们备好圆饼瓜果,待老爷归家赏月团圆。”牟氏颔首笑。
华苓看着她,忽然深刻的意识到了,这是当家主母才能说的话,这是当家主母才能有的底气,这个时代,婢妾仆役是没有人权的。日后她不论如何都不能给人当妾!
“如此甚好。”谢丞公将华苓放下地,从侍女手里接过华苓的首饰盒递给她教她去玩,这才继续跟牟氏说:“今日朝后,筑之与我提了一提,仲秋翌日便携蓉儿回娘家小住,王砗王磷那两个小子应当也会跟着来,你勿忘了将待客园子整治停当。”
王磐王筑之是相公王家的长子嫡孙,年少有为,风姿过人,娶了谢丞公的嫡长女谢华蓉为妻,夫妻感情甚好,一年多以前生了长子王修。
牟氏一听便是满脸笑容,欢喜得很:“老爷放心,一切必打点得妥妥当当的。筑之和蓉儿必是将修儿一并带来的。我这个当外祖母的,上回见外孙竟是在外孙儿的周岁宴上!这眨眼又是半年,时日竟如此匆匆。”
谢丞公温存地拍拍牟氏的手,看看这一屋子的小儿女,神色也有些感慨:“展眼便是二十来年,外孙儿有了,我与你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