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她坐在马车里的金瓶问道:“娘子一路沉默,可觉得家外气候过于寒凉?可要多加衣?”
华苓回过神,摇摇头笑了笑:“无事,并不冷。”
金瓶放了心,看看华苓没有什么兴致的样子,想了想,寻了话题陪她说话道:“今日初七,过几日便是冬至,各地庄子的年礼孝敬也陆续送来了。送到我们竹园的有一对野鸭子,还很是活蹦乱跳,倒是有些难得。正宜如此天气进补之用,回头婢子便细细熬了汤,与娘子尝一尝罢。”
“好,金瓶姐姐辛苦了。”华苓道:“竹园里事情多,你忙不过来的话不必亲自下厨,我原本便不挑食。而且金梳的厨艺也很不错了,想来料理一只野鸭子定然能行的。”
如今每回跟着华苓出门的是金瓶,金瓶性子更为谨慎,无事绝不肯稍稍离开华苓一步的。华苓不愿叫她太辛苦,便让金瓶将原本管着的厨下、针线等事务慢慢分到了金梳、金坠几个身上,这几个侍婢是金瓶带着调-教了几年的,如今也都算出师了,平日里帮华苓打理上下,也总是齐齐整整的挑不出半点儿错。
金瓶笑道:“娘子赏起这些个小丫头来总是一点儿不手软,如今是都学得娇了,如今就是我也不敢说重了哪一个去,不然她们又要到娘子跟前跺脚了。”
华苓浅笑起来:“没有的事。金瓶姐姐就是咱们竹园的大姐姐,爱怎么教训她们就怎么教训,我看哪一个敢顶一句儿的。”
“娘子待婢子也勿要太好,婢子有些受不住。”金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华苓就好象将该给金瓯的那份好也给了她,平日里凡是有些劳累的事务全都使小侍婢们去做,得了什么吃的用的好东西必定分她一份,羡慕得小丫头们连做梦也想做成一个这样的。
“人就能活几十年,自然该怎么舒服怎么来。”华苓笑眯眯地说,探手过去握了握金瓶的手,暖暖的,很有力。“我要多谢金瓶姐姐,伴了我这许久。”
华苓这么说,金瓶就想起了五六年前,刚刚来到竹园的时候。“刚来的时候,娘子还只有三尺高呢,再过两年,便该有婢子这般高了。婢子看着,娘子是比旁的小娘子长得快些,定然是时时锻炼身子的好处。”
“我也是如此想。”华苓弯弯眼睛。“金瓶姐姐今岁可是二十了?”
金瓶笑着点头,又道:“娘子勿要说那嫁娶之事,婢子竟是预备一辈子留在娘子身边的。”
华苓无奈地笑了起来,摇头道:“我又岂是要逼迫于你,只是提醒你考虑考虑。你也听过那曹阿瞒诗中所言,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生老病死都要见的,人就该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咯。”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金瓶听得好笑,又觉得华苓实在有些太多思、太通透,时人常说,早慧易伤。这样小小年岁,别家的小娘子多半都还十分爱玩耍,她们家的小娘子却已经考虑过无数的事,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
马车一路嶙嶙,到达城西相公府邸时已经是近中午,淅淅沥沥的冷雨依然不见停止。大郎和华苓在相公府门口下了马车,王磐、王砗来了门口迎接。
王磐如今二十七八岁,正是男人最年轻力强,又有了七八分成熟稳重的时候,刚刚留起了一字胡,看着立马跟王砗、大郎这些人是不同辈的了。
大丹的男人到了二十六七岁才会开始留胡子,多半是从一字胡开始的,就是只留嘴唇上面的一部分,这叫胡髭,精心修剪成一字型,颇能增长威严感。
华苓觉得很稀奇,便多看了王磐两眼,被他发现了,笑道:“谢九为何看我?”
华苓笑眯眯地说:“我在看磐姐夫的胡髭呢。”
大郎和王砗对视一眼,心道华苓的关注点向来与别不同,有时候听她说话,当真可乐得很。
显然王磐对自己新留的胡髭感觉是极好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胡髭,笑道:“如此,谢九觉得此胡如何?”
华苓认真点头说:“那自然是不错的。”
那必须是不错的嘛,王磐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华苓又说:“就是显老些。”
王磐一顿,看见王砗和大郎都在无声地笑他,也只好无奈地笑了,揉揉小娘子的头发,笑道:“谢九说得是,姐夫可是老喽,谢九也长成大娘子喽。”谢九这小娘子说话一直就不怎么客气,反倒显得一点都不见外,王磐一直是比较喜欢她的。
七娘在王家住了几个月,这么长的时间两姐妹就没有见到过对方,这下相见了一看,立刻都发现对方长高了一些,气色也都不错。
华苓牵住七娘的手,朝王磐和大娘笑道:“这些日子多亏大姐姐大姐夫照顾七姐姐了。”
王磐等人都是一阵笑,这话明明是大家伙儿当中最小的小娘子说的,她怎么就这么理直气壮呢?
大娘柔声道:“大姐晓得九娘十分爱护姐姐,七娘也十分爱惜妹妹,你们姐妹可要继续互相扶持着才好,往后也不许争吵、不许闹矛盾的。”
“晓得了,大姐姐放心。”两人相视一笑,齐声说道。这个还用别人说么,她们是在一起喂了多少顿的鱼的情分呀。
两人站在一处,倒是让人有了个对比,看出来原来这两个小娘子十分不同。若说七娘是菩萨座前那宝瓶之中供奉的莲花,是一种清净净的秀丽,华苓就是热闹闹的,天上人间的种种花卉并不是她,也许只有人间璀璨而静谧的灯火,才足以描述出这小娘子特别的气质来。
王砗朝两个小娘子看了看,笑着感叹道:“丞公生得这样一双小女儿,定是心满意足的。”
七娘的笑容淡了淡,垂下了眼睛。
华苓微微一愣,拉了拉七娘的手,笑着跟她说道:“七姐姐,我已经去告诉你茶园的仆婢,好好打扫了,该换新的东西也都换过了,就等你回去呢。过几日就是冬至,一家人该吃团年饭的。”
七娘笑了笑,点了点头。
王砗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大家伙儿又转到了别的话题。
两家十分相熟,什么客套话儿也不必多说。因谢家兄妹还在孝期,来王家就避开了王家的老太君,只去见了相公夫人几妯娌,送上谢礼,接了七娘,让仆役们挑了七娘的箱笼,和王家准备下的礼物,就赶在午食之前回家了。
回家要穿过半个金陵城,一行人要错过午食了。早早想到了这一点,上了马车华苓就从座下的暗格里取出两层食盒的点心来,笑道:“七姐看,我特地让金瓶做的,就怕你饿呢。现在要不要先尝一尝?有柿卷子。”
柿卷子,是将成熟的柿子去皮捣碎了,加入适量澄粉、陈皮、山楂等物,细细拌均匀了,压成薄片,再卷成卷儿上笼蒸出来的糕点。成熟的柿子本身就有细腻的甜味,这种糕点吃在嘴里入口即化,甜酸适当,不容易腻口,又比较饱腹,七娘一直十分喜欢。
七娘拿起一块柿卷子送进嘴里,入口即化,她微微笑了笑,道:“味道甚好,但我还不饿,过阵子再食罢。”
“好,待会再食罢。”华苓从善如流地把食盒给金瓶收起来,从马车的犄角旮旯里摸出些小玩意儿给七娘玩,然后给她把府里最近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但是七娘的情绪一直不高,应一声不应一声的,华苓心里逐渐浮上了淡淡的忧虑,也暂时安静了下来。
金陵城今日冷雨不断,马车也不敢驶得快了生怕滑倒,加上冬日短暂,于是一行人冒着回到丞公府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是要天黑的样子了。
谢贵在府门口迎接兄妹几人,笑道:“丞公也方才到府不久,听得下人报郎君、娘子们该到了,便打发我来门口候着呢。今日冷雨不断,城中路滑,是该驶得慢些。”
“劳烦大掌事了。”兄妹们齐声说,施了半礼,大郎说:“府外湿冷,大掌事快快回屋中暖一暖罢,妹妹们由我安置便可。”
大郎一向稳重,谢贵也是知道的,见他如此说了便不再说什么,去向丞公回禀了。
大郎指使仆役将七娘的箱笼抬回茶园去,然后亲自到茶园的厨下看过了,取暖用的银丝碳、各种食材都是足足的,茶园厅堂卧房各处都燃上了祛湿取暖的炭盆,点上了明亮的烛火,显得十分有了人气,仆婢们面上也都有笑颜,个个精神抖擞,没有丝毫怠慢,便放了心。又嘱咐七娘道:“有什么缺的便打发人去告诉大掌事。明日起始,七妹便回芍园中进习,一切照旧,功课可不能太过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