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问:“什么簪子?”
七娘哭得一抽一抽,华苓笑了笑,说:“便是我请大掌事帮我们送去琢的白玉簪子。”
七娘指了指碧丝,站在角落里,原本一点都不想将主人家撒了泼的罪证拿出来的碧丝犹豫了一下,在一众郎君娘子的注视下,很不情愿地把一块缎布包裹起来的玉碎取了出来。
碎得很彻底,簪头的重瓣茶花裂成了许多瓣,娘子们都觉得很可惜。这簪子,大家拿到的时候,可是都在一处说过了,这是要好好保存起来的东西,日后留作念想的。
大郎倒是看了看那些碎片,笑道:“还道是甚呢,小七莫哭了。小七难道不曾听过,有高手匠人可用金将碎玉镶起来,还能与往常一样,甚至更好看。大哥将这些碎玉送去令人修补罢,定还一支最好看的金镶玉簪与你。”
“当……当真?”七娘将信将疑,她想很通顺地说话,但是哭得狠了,人只会止不住地一顿一顿地抽噎。
“怎会有假。”大郎非常认真地承诺,将玉碎收起来,笑道:“大哥将碎玉带走了,不过怕是要到元月十六以后,方能去寻到匠人与你修补,小七莫急便好。”又回身轻轻将华苓拉到身边,笑道:“一家姐妹那里有闹架闹这许久的,传出去也不怕别人家笑话。趁着大哥、姐妹们就在这里,小七小九快快和好了罢。”
华苓朝七娘笑,七娘紧紧地握住华苓的手,问她:“上回叫你在这里撞着了脊背,可还疼?”
“不疼了。”华苓摇头,说道:“但是可不能有下回咯。”
“必不会的,小九,是我对不住。”七娘擦了擦眼睛,紧紧地拉着华苓的手说:“我心里知道自己发了脾气,知道是不该的,只是一路都不知如何改过来。以后不会了,我是当姐姐的,我会当好姐姐。”最后这句话,七娘说得很斩钉截铁。
八娘凑过来,亲昵地拉住七娘和华苓的手,娇声道:“还有我呢,还有我呢,怎能忘了我。七姐也要照顾我啊,我也会照顾九娘的。”
大郎笑道:“正该如此。都是一家姐妹,和和气气的,爹爹看了定然很高兴。——好了,我看见小七的药熬好了,端来与她用了,好好歇歇罢。你们几个也勿要在此扰她歇息,令小七歇好了,晚上除夕夜再一道耍子罢。”
“是,大哥。”大郎自打游学回来以后,在娘子们当中便越发有威严了,他这发了话,娘子们便都应声,在大郎离开之后也很快回各自园子去了。
七娘惹的是小风寒,用了药,饱饱睡到近傍晚的时候,便好得差不多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了除夕夜,在庭院里烧了许多爆竹,噼噼啪啪,又迎来了一年新春。
☆、第134章 道庆元年
134
道庆元年。
虽然是新皇登基改元的第一年,合该普天同庆、合该有一个大好年景,但从旧年延续而来的、覆盖了小半中原的雪灾让这个年份从正月初一开始,就带上了一层哀戚的颜色。
在这样一场影响了整个丹朝的天灾面前,还没有坐热金銮殿上的金龙座椅、还不曾好好享受过大国君主应有的种种尊荣富贵的新皇,就迫不得已地在朝臣们的上书劝告之下,下了个诏令。
说如今我朝多地灾情频仍,冻饿死者众,身为一朝之君者,如何能在这样的时候依然大鱼大肉、罔顾民生。是以内廷之中后妃宫侍一众需俭省节约,帝后及太后一餐只可用十二道菜,而全国上下更需谨行俭用,合力一心度过难关,云云。
元月初一至正月十五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虽然年景不好,但丹朝人总归还是爱热闹、爱喜庆的,下至蓬门小户上至世家大族,各家各户只要有些余力,依然会多多烹制过年应有的种种美食,给孩童制新衣,给老少赠压岁钱,燃放爆竹过年。
看了诏书原文的华苓直是微笑,谢丞公便问她:“小九为何如此表情?”
华苓轻轻放下了丞公幕僚钞了送来,专门存放在丞公书房之中备份的这一份诏书说:“圣上是好皇帝。”
谢丞公凝目看了小女儿两眼,两父女都是一笑,不知有多相似。
虽然还是正月里,谢丞公也并没有得到许多休憩的时间,不等雪化,已经在计划着开春以后各地春耕事宜。雪灾严重的州城人口定然缩减,要组织民众将冻饿死者妥善安葬,要安排无主田地重新分配耕作,通过官府调运分派援助稻种口粮……这些事,都是要丞公相公两人领着手下官员们商量着进行的。
今日是正月二十,也是很难得的,谢丞公有一个下午的休沐时间,才在家中。华苓有空就会到澜园看存留在这里的奏章抄录和新出的邸报,于是许久不曾说过几句话的两父女就聊了一阵子。
谢丞公又问华苓道:“苓娘如今一餐只用五道菜,可还适应?”
“女儿感觉还不错呀。便是这五道菜,女儿其实也用不完,每每剩下了大半只能分与仆婢。”华苓说:“别处有那么多的人吃不饱饭,我等若是还日日鱼肉,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呀。哥哥姐姐也都是这样想的,其实只是少几道菜,也并不差什么。”
江陵谢氏经营数百年,在这样的时候依然保有足够的食物、炭火、药材等储备,饿不着家中人。但在家外许多人温饱不能的情况下,谢丞公早早就下了令,各园上下次第缩减日常消耗,若是有过于铺张浪费的状况,定是要罚。
有同样明察秋毫的谢贵暂掌家事,府中上下根本就没有人胆敢捋虎须。华苓和娘子们一样,每顿正餐的菜已经由*道减到了五六道,但依然还是有肉有菜的。
谢丞公颔首,露了露笑纹,又令人去叫家里女儿都来澜园,挨个问了近况。难得爹爹亲自关心,娘子们虽然答的有些战兢,也没有不高兴的。丞公对待七娘虽然面色依然淡淡,也问了几句话,提到了旧年末,芍园教授们给七娘写的评语,只叫七娘勤勉努力。七娘一下子就很高兴。
谢丞公又问三娘道:“今岁方能出嫁,心中可会怨?”
三娘脸色有些羞红,但很大方地摇头说:“并无的,爹爹,能在家中多待一年,女儿非常欢喜。而且为太太守孝一岁,也是女儿应分之事,心中怎敢有怨。”
谢丞公点点头。旧岁的那些事处置得并不张扬,丞公并不叫小儿女们知晓太多始末,府中小儿女是照制为去世的太太守孝一年的。
四娘走上去,扶着谢丞公的手臂,笑着说:“女儿这些日子以来,听了外头许多人家冻饿之事,心中十分感激爹爹。若无爹爹如同梁柱般支撑起我们家,女儿和姐妹们如何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过。女儿在此多谢爹爹。”
这话一说,娘子们还有不赶紧欢笑着朝谢丞公行礼道谢的,一时间各种的笑颜如花,娇声呖呖。虽然好听话儿又明显是被四娘抢先说了,但这也不妨碍娘子们在心里唾弃一下之后,赶紧跟着附和。
谢丞公被一堆堆的好话儿捧得还是很高兴的,破天荒地从库房里又取了些珍宝赏给各人,特别是将要出嫁的三娘,多给了些,作为压箱之宝。娘子们自然又是一阵开心,嘴便越发甜。
华苓在一旁托腮看着笑,这样甜腻腻的做法,她可真怕给丞公爹将牙齿甜掉了呀。只不过,丞公爹也是越发的显老了,五十多岁的人,平日里着一身圆领袍子,也有了些空荡荡的感觉。
华苓忽然想起了,一直也没有问过,丞公爹是不是会再娶一房继室?这么想着,她的脸上就露出了些入神,心情很好的七娘拉着华苓小声问:“小九又在想何事?”
……难道能告诉你,在想着爹爹会不会再娶么?死去的是七娘的亲妈,华苓又怎么会这么戳她的心,遂只是摇摇头。
倒是谢丞公自己道:“去岁至今,小儿女也在家中过了不少日子,应是也十分憋闷了。如今外头天寒地冻,不好走动,待春回大地,便令大郎领尔等到河边去踏青罢。”
娘子们齐声应了。谢丞公又道:“大郎今岁十八,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待尔等长嫂进了府,往后尔等在府中便不可太过撒泼无形。须知日后尔等亲事,也需长嫂操持。”
“是,爹爹。”娘子们这下听出了谢丞公的意思,五娘当下便好奇问:“爹爹,未来嫂嫂竟是已经定下了么?”
“乃是辅公朱家族女,行十八。”谢丞公颔首。
谢丞公这么一说,华苓就明白了,丞公爹爹是不打算再娶,是准备让大郎娶妻,让儿媳主持中馈了。
辅公朱家的年轻一辈除了朱兆新之外,大家都没有见过其他的了。华苓也很好奇,这份好奇直到三月里,王霏的添妆日上才得了解答。
……
王霏的出阁日在三月十六,添妆日是出嫁前的十来天。
虽然关系很亲近,但是谢府的小儿女这一年未出孝,按照习俗,王家嫁女当日是不能去王家饮喜酒的,但在添妆日上,倒是可以换上喜喜庆庆的衣裳,带上添妆礼去凑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