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冯、罗定两人喜气洋洋地推开馆子的大门,现出里面整洁的庭院来,穿着整齐朴素的十来名馆子雇员站成一排,笑容满面地,齐齐在门口躬身行礼。
华苓很开心,朝站在大门前的人们高举手,郑重行了拜礼。“多谢大家了,如果没有你们援手,这馆子也不能成今日这样子。”
大郎笑道:“莫要多礼,自家兄弟姐妹,有事自然当互相帮忙。”华苓的兄弟姐妹们纷纷附和。
莫杭高兴地站出来说:“此馆立意极好,我代金陵子民多谢谢九娘子,多谢援手的诸位。”
晏河也难得地露了个纯粹的笑容,将赵戈牵紧了,不许他乱动。赵戈兴奋得很,一直在闹着要到馆子里去玩。
华苓让何冯罗定等人领着朋友们到馆子里去转一转,自己则是走近了门口围观着,只是怯怯不敢向前的平民百姓,施礼笑道:“诸位大爷、大伯、大娘好。从今日开始,不论是谁人,都可入惠文馆中阅书。门内影壁上书写有阅书守则,只要诸位好好遵从,不论你要看多久的书,都不收取钱银。”
这样眉眼秀丽、衣着光鲜的世家女郎,对平民百姓来说是太高高在上了些,不如何敢接近。但看她如此温和,便有老翁问她道:“小娘子,这惠文馆是当真不收钱银?”
“大多数的情况都是不收的。”华苓站直了身,环视一圈,清声说道:“这是一个给大家伙儿阅书的地方,谁都能来看,只是绝不能损坏。若是有人敢损了、污了书,敢将馆里的书偷偷带走,只要被发现了,便是打死也是小的。惠文馆不是善堂,不能容忍心存恶意之人。”
看着人们听得有些害怕,华苓笑了笑,继续道:“惠文馆中的书,损坏一本便要以十倍价格赔偿,同时也要赔回一本一模一样的来。这馆里的古籍都是我等辛苦寻来,若教谁人手轻轻地就损坏了,却到何处说理去。你们说是不是?”
“所有的阅书守则在门口影壁上都有书写,一看便知。”说到最后,华苓的神情又温和了起来,一双盈盈美目蕴笑,再轻轻福了福身。
站在华苓对面的百姓们忙忙回礼,没有几个人敢怠慢的。
毕竟久居高位,虽然华苓本性温和,到此时也已经养成了一身的贵气,这轻轻巧巧一套话说下来,就叫人们都先有些怕了。
这也是她如今学到的,一直做好人,一直对人好,还不如先做坏人。与人合作之前,给人好处之前,先将可能让人掉面子的事都做了,先将不好听的话都讲了。双方清楚底线,往后也更可能相安无事。
大致能归结为一句话,心可以软,手不能软。
卫羿站在门口等着她,听她说完,道:“进去罢。”
“好。”华苓跟在卫羿身边走进大门,守在门口的两名年轻的男雇工恭敬施礼:“恭迎谢九娘子,恭迎卫五郎君。”
华苓朝他们点头笑了笑,温声道:“往后馆子就要多仰仗你等了。”
“在下定全力以赴,不敢叫谢九娘子失望。”两人都是如此说。
华苓对第一批的雇工还是比较满意的,都很勤快。当然,馆子刚刚步入运作,肯定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这都不是大问题了,她这一两年还在金陵,可以慢慢观察它的运作,慢慢调整。
……
卫羿牵着华苓的手,两人慢慢行走。经过的屋子都很明亮,白色的墙,大块小块的彩色玻璃,能打通的地方都是相通的,漆了清漆的木架和桌椅十分朴素,书架里松松散散横放着许多书。
卫羿看着这一切,他忽然站住了脚,侧脸来看华苓,问她道:“阿九怎会想到做这样一桩事。”
他问得很认真,华苓想了想,慢慢说道:“是因为,在梦里见过类似的地方,所以想要在这个世界里造一个相似的。”
她从卫羿手里抽回了手,两步走到廊边,往素净的庭院里看去。墙边随意栽种的藤蔓已经攀爬得很高了,疏疏长成了一片,嫩绿的颜色在阳光和雨水里慢慢加深,生气盎然。
她展开手臂,划了一个大大的圈。“我在梦里见过很宽广的世界。见过无数的人。见过高耸入云的高楼。走过无数的路。你知道吗,就是因为做过这样的梦,我才是这样的一个人。你曾说我与别不同,但我要说,卫五,你不知我不同在那里。”
她以非常清醒、却又好似在云海中漂浮的一种语气说道:“我很高兴能来到这个世界,这是现在,也很喜欢曾经做过的梦,那是过去。不论是往前看,还是往后看,我都问心无愧,我没有辜负过我的日子。”
卫羿凝视着她。小时候不明白,但现在他有些明白了,明白为甚从那时候起他就觉得一定要得到这个女郎。这个女郎的眼里好似永远藏着无数的想法,似星辰明灭,似另有一个广阔无垠的世界。她自然是聪明的,她就好似浑身都是聪明劲儿,浑身都是活泼,浑身都是快乐,浑身都是美。
他当然要得到她,就算到如今,这个女郎也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一个。
“阿九是我的。”卫羿说。
卫羿的表情很是透着点儿得意的味道。
华苓所有的情绪都被卫羿这一句话给冲没了,噎着半口气看了他半晌,到底是使劲儿戳了戳他的胸口,说:“你到底在想甚。”
卫羿说:“阿九。”
华苓又脸红了。
……
晏河眼神挑剔地将落成的馆子转了一圈,道:“造得真是敷衍。”
何冯侍候在晏河身边,抹着汗陪笑道:“公主说得是。只是谢九娘子说了,这馆子并不需要整得太华丽……”
晏河说:“我并非说它不好。”
何冯不敢再说话,因为他实在没弄懂公主到底是在说好还是不好。
赵戈在灰砖铺的走廊上欢呼着冲来冲去,三四岁的小孩子正是好动的时候,不巧走廊上有铺得不平的地方,赵戈绊了一下,以一种平沙落雁的姿势摔倒了。
两手在粗糙的地面上磨破了皮,疼得紧,赵戈两只眼睛里立马蓄上了两泡眼泪。
晏河抱臂走过去,说:“站起来。不许哭。”
赵戈委屈地趴在地上不肯动。晏河身边跟着的两名侍婢心疼地看着赵戈,只是知道公主有多么严厉,连半句话都不敢说。
王砗转过廊角走过来。郎君身材高大,容貌俊朗,气质略有些松懒,但无疑是已经到了一个男人非常吸引人的年龄。
王砗在赵戈跟前站住脚,将这小孩子扶起来,看见他嫩呼呼的面上蹭了一点血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便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笑道:“儿郎有泪不轻弹,摔了站起来罢了。”
赵戈委委屈屈地站定了,仰头去看自己娘,只见他漂亮的娘面无表情,遂不敢再撒娇,也不敢再想着手心疼,立刻跑回了晏河身边,拉着她的袖角。
王砗看着这一切,他道:“公主。”
晏河看他一眼,淡淡道:“王二郎。”
王砗缓步走近,近得不够一臂距离的位置,他抬了抬手。
晏河眼神冷冷地看着他。
王砗又将手放下了,他看了她片刻,说道:“公主今日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