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两军拼斗不息,原本覆雪的洁净景色,已经慢慢成为了一片混杂了雪水和血水的泥泞,尸横遍野。
大丹的兵马毕竟作了多时的准备,出其不意,自上而下冲锋优势极大,所以虽然人数略少,却所向披靡,很快杀得新罗人溃不成军。
但新罗人还是很快地重新组织了起来,进入了埋伏段的残存人马尽量寻找遮蔽,携有弓弩等远程攻击器械的尽力反击,而队伍后半段的远程弓弩手,则是迅速调往前方压制敌军,近战的枪兵剑手紧随其后掩上,章程法度都有,慢慢止住了溃颓之势。
卫羿道:“新罗人这岁集结来的近万兵马倒也都算得上精锐。若是两军于平地上交锋,我等人数少了一半,未必能如此顺利。”
“我方形势如此有利,也还是叫他们在一柱香内收拢了残兵。”立在卫羿身边,朱谦潮也是有些心惊。
但朱谦潮的情绪是极其振奋的:“我等耗费足足两日时间布置埋伏,让将士们在冰天雪地里硬熬了近两个时辰,是值得的!先是一波箭雨,再是自上而下一波冲锋,就这两拨,我方已经杀敌千余!至今已经怕是已经破两千!”
“我等吃不下这许多人。”卫羿道:“再追一波,杀散了敌军便鸣金收兵。”
要放这团肥肉离开,朱谦潮有些不愿,但也知道卫羿的选择是正确的。虽然如今他们这方情势大好,但在冰天雪地之中熬了足两个时辰,人马都有些元气不足了,不能久战。更何况,敌方怎么说都还有近五千人,时间拖的越长,敌军就有越多的时间组织反击,这般对耗下去,他们这方的耗损也会迅速增加。如今他们要做的,是在尽量保住元气的同时,尽力杀伤新罗敌军。
“剩下的,就留待来年开春再行收剿罢!”
——
随着战事进展,在朴南明的指挥下投进后方的人马在以极快的速度折损,朴南明麾下的将领都焦急了:“将军,将军!我等抵挡不住!这山道狭窄,太难挪转了!大军不若先撤往前方修整,再行反击,十里以外便有一处平坦宽敞地带!”
但也有的是更担心带回来的宝贝的,反驳道:“若是我等此时撤了,队伍后面那些宝贝如何是好!都是我等辛辛苦苦带回的战利品,若是就此撤了,岂不是渣都得不回来了!”
朴南明有些犹豫不决,朴解摩却是走到了将领最前,高声道:“金偏将说得有理!此时如何撤?如何能撤?若是我等此时撤了,是将我等在大丹忙活许久的成果又还给了大丹人!须知一鼓作气,再而歇,三而竭,你们细想想,他大丹人是埋伏在雪地里,如此寒冷,埋伏时又不能挪动,他们其实已经冻得半僵了!他们不过是占了一点地利!我等兵马依然比敌军多,惧他个甚!正该拼死反击,将大丹人杀得溃败,才能保住我新罗脸面!”
朴解摩此话也是有道理的,若是此刻他们撤退,已经被杀死的人就是白白死去,队伍里携带的这许多辎重,能带走的十停中也没有一停。
但可惜,如今朴南明对朴解摩是厌恶至极,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信任于他,所以很快就定下了主意,扔下最沉重的辎重车马,先行撤往前方,收拢残部再战。
朴解摩对朴南明的做法是嗤之以鼻,冷声道:“将军如此决策,是准备将我等之前所有的功劳都重新还给大丹人了!我等发兵往大丹,原本便是为了这些辎重,有了这些粮米宝贝,我们新罗才能撑过这个冬天!将军不会天真至此,以为这些辎重扔下了,我等还有重新夺回的希望罢!这丢失军资的大罪,将军是否能负担得起?!”
朴南明眼神阴冷地看了朴解摩一眼,下令军队往前方撤。
朴南明的心腹将领们极为知机地围住了朴南明,将朴解摩隔在了最外围,隐隐是将他孤立了起来。
朴解摩也不再说话,微微冷笑着,随着队伍撤退。新罗人撤得慌张,近两千同袍的遗体,以及近一半承载了辎重的车马,就如此留在了山道中。
——
不知何时,风雪已经渐渐停了,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
新罗人终究是撤退了,大丹人收拢余部,清点战场,救治伤员,也不再追赶。清点战场之后,卫羿带来埋伏的三千五百将士,不治者三百九十二人,重伤八百余人,轻伤者无法计数。
以这样的代价,大丹人换来了两千一百余新罗人头,并且缴获被掠走的财富的一半。在傍晚另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卫羿率麾下兵马,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穿过了鸭绿水,回到了大丹境内。
大雪纷飞,次日忠武将军殷林力带领着万余兵马回援,新罗人便是再多一百个胆子,也不可能再回头攻击了。
卫羿所指挥的,这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可谓大胜。
不久之后,此战被命名为羊肠道之役。
那段山道原本无名,曲折偏狭如羊肠,最后是被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这一场战役,最终在卫氏五郎卫羿迈向大丹名将的路途中,刻画了重重的一笔。
……
离开金陵当日的清晨,华苓在暂居的宅邸门口迎来了晏河。晏河送来了赵戈,还有满满一马车属于赵戈的随身物品,衣裳两箱,笔墨纸砚书一箱,食物干货一箱,林林种种的小玩意也是一箱。再加上一名奶娘、两名侍婢,为了赵戈一个小小的五岁孩子,这也实在算得劳师动众了。
华苓看着仆役们给赵戈从马车上搬下一个又一个箱子来,忍不住笑,朝晏河道:“你也是恼人得很。——若是不舍得——”
“——并不,赵戈是儿郎,趁着有机会,多见识见识他方景色也是好事。”晏河说。
“好吧,”华苓有些无奈地笑笑,朝赵戈伸出手道:“赵戈来,接下来两个月,就换苓姨带赵戈玩一阵,好不好?”
“好。”赵戈努力地仰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他很努力地不让自己露出难过的表情来,努力挺直了腰,抬起了头,但小孩儿便是小孩儿,如何能掩饰住心里的难过呢。
但母亲推了推他,赵戈便还是走到了华苓身边来,叫她牵住了手。
“赵戈很厉害。”华苓蹲□,轻轻在赵戈面颊上亲了一口,看了看他的眼睛。
赵戈原本将哭欲哭,但是华苓的笑容是若无其事的,就好象这件事再简单、正常不过了。于是这小孩儿吸了吸鼻子,也在华苓面颊上亲了一口,又眼巴巴地看了自己妈一眼。他是很愿意将娘也这样亲上一下的,但是娘已经许久不曾亲他了。
华苓表示很满意,站起身朝晏河笑道:“你放心罢,赵戈在我家不会受委屈。也是正好有机会,我会好好教他些东西。”
“那就多谢了。”晏河朝华苓点了点头。她与华苓的个性非常不同,互相总有许多看不惯对方的地方,但也有很欣赏对方的时候。
她是信任华苓的,华苓既然说了会好好教她的孩子,就一定会好好教。相比大丹人如今的这些教育科目,诗词歌赋那些个软绵绵的东西,她更愿意让儿子多跟华苓学一点,至少要把数学的基础打好,不要以后算个帐都算不清楚。
再者,在看世界的眼光上,她其实也认为,儿子与其像她,还不如像华苓好些。她做事总是易走极端,离经叛道,轻易得不着别人的好感。这样总是容易吃亏的。
华苓看了看天色,说道:“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启程,我们的午食会在船上用。”
晏河神色淡淡地点头。她拍了拍赵戈的脑袋,柔声道:“赵戈好好跟着你苓姨学。娘过年前就派人来接你回家。”
赵戈眼眶里有泪珠儿在打转。但是这个男孩儿只是神色严肃地仰头说道:“娘过年前,一定要来接戈。”
“嗯,定然来接的。”晏河应了。
“那,那便,如此说定了。”赵戈有些抽噎,但这一句话是好歹看着自己的母亲说完了。
晏河微微蹲□,抚了抚赵戈胖嘟嘟的脸蛋,神色淡淡地点头。
赵戈的嘴角是往下撇的,但却又倔得很,硬是没有哭起来。
华苓的心微微一动,这孩子就好象在瞬间长大了许多一样,神色沉稳不少。这孩子会长得很好的,心性不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