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放下手中病历,重新看向强作镇定的男人。
“你……认识我?”
她在笑。
周澧抿紧嘴巴,沉默地摇头。
“啊……”
康医生发出了一截模糊不清的感叹。
然后她再次很有兴趣地问:“你对每个女——陌生女人,都会这样?”
周澧窘迫地再次摇头。
也许这个女人的行为出格,但是他的反应更加难堪。
女人似有所悟,周澧以为这两句很出格的问答已经满足了她的恶趣味时,她又继续笑着问:“没被别人摸过膝盖?”
周澧后背一瞬绷直。
他的自尊心让他不能再给出回答。
可是康医生自顾自地感叹:“敏感带长在这样的地方,真是可爱啊。”
周澧皱着眉想。
这算是……性骚扰?
骚扰一个残废?
还是恶趣味?
或者她就是这样的人,然后随口逗了一个残废两句?
无论哪一种,周澧都疲于应付。
他以一室沉默作答。
就在他等着女人问出更加露骨挑逗的话时,门口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小康,不能在这收患者哦,你不是本科大夫。”
周澧看见女人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似乎是把过分的话咽了回去。
他清楚捕捉到女人脸上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好事被打断的阴影。
但是她很快扬起温和的笑:“康姨,我这不是帮您看看嘛。”
康……姨?
周澧迟钝地转过头去。
中年微微发福的女医生,穿着白大褂,扣子好好地系着,胸前蓝底的牌子清清楚楚地写着:
精神科副主任医师,康洁。
——我给你推荐下二院的一个医师吧,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叫康洁,你去找她,提我名字就行。
他之前的心理医生是这么说的。
康洁的软底皮鞋移动到眼前,她接过女人手里厚厚的病历,然后平和的目光落在周澧身上:“我听宋老师说有个孩子来看我,没想到这孩子长得这么俊。”
周澧咽动干涩的嗓子。
“您是……康洁医生?”
康洁笑着拍拍女人的肩膀,示意她让位子:“是我。让你看笑话了啊,小康是来会诊的,替我看了会儿班。小年轻爱开玩笑,真是不好意思。”
女人微笑,顺从地让出位子,然后直接坐在了靠周澧更近的长椅上。
周澧心里升不起一点被戏弄的愤怒,反而微妙地松了口气。
不用长时间面对那样一个女人——
一个持刀的轻佻的女人——
真好。
康洁开始状似不经意地和他聊天,很温和的手段,周澧也配合地在不经意间泄露自己的状况。
你来我往融洽友好。
刚刚还残留在空气里的暧昧和尴尬迅速随风飘走。
只是周澧透过贴满整面墙落款某位患者的镜子,看到身后坐在长椅上的女人一直在打量他的背影。
他一边应付康洁一边在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里皱着眉想——
做心理治疗时,闲杂人等不应该回避吗?
没等他思考出结果,康洁就合上了病历本起身:“行,我看你也有点累了,今天差不多就这样吧。正好我也要下班,我送送你。”
他下意识感谢说好。
身后的女人也跟着站起来。
周澧大脑有一瞬间缺氧。
女人站起时齐肩的短发好像不经意一般划过他的脸颊。
他看见女人的手里还握着那支笔。
可那分明就是一把滴着血的尖刀。
周澧沉默,撑着椅子自己站了起来,然后再次循环那一套丑陋的动作,向门口走去。
他知道背后的康洁会露出惊讶的神色。
可是他不在乎。
毕竟身后有一个提着刀的女人正促狭地对他笑。
周澧走得不慢,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用姿势更丑陋的代价来换取正常人的速度。
康洁钻进了值班室换衣服,女人就和他一起站在办公室门口等。
刚刚才被吹走的暧昧再次悄无声息弥漫,两个人太过尴尬,或许只有周澧觉得尴尬。
窒息的沉默像有一层膜从云端铺到地底,格在他们中间。
周澧努力把重心放在两脚之间,细瘦的右脚开始刺痛。
他感觉女人似笑非笑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准确点说,是看了他胯下一眼。
周澧开始怨恨为什么这女人只要把白大褂一脱就算换完了衣服,导致他要和她站在一起。
单向的尴尬通常被定义为害羞。
只有周澧看得见高高耸立的那层膜,只有他几乎要在这样的注视下感觉被火烧。
所幸康洁动作很麻利。
穿着常服的康洁拉开值班室的门的一刹那,女人的目光就从他身上移开。
周澧如蒙大赦,一直紧绷的咬肌也不自觉松懈了下来。
叁个人并肩站在宽敞的电梯里时,康洁笑眯眯地问:“小康,听说你要换房子啦?”
女人点头:“还没找好新房子,很苦恼啊。”
康洁想了想:“那什么御——御嘉苑?就是宋老师治疗室那栋公寓?我看着设施什么的都挺好的,你打听过了没?”
周澧在康洁说出御嘉苑时身体猛然僵硬。
女人眯着眼向站在扶手一侧的他投去一瞥。
然后她点头:“好,我去问问。”
到了一楼,康洁执意要送周澧回去。
他说不过这个温和的并且满怀善意的女人,只能沉默地点头。
可是他厌恶这样对弱者带着目的的讨好或善良。
对弱者的善良只取悦他们自己,被施善者哑口无言。
电梯门重新在一楼合上,然后在负一层的停车场滑开。
康洁的车是一辆很普通的大众。
也姓康的女人十分自然地拉开后门坐了进去,周澧默然,在车旁踌躇几秒,就被康洁催促着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先放左腿,然后把半个臀坐到皮椅上,再用手抬起右腿的膝弯,同时用手撑着椅子把整个人都移进车顶的庇佑,最后再把僵硬弯折的右腿塞进车里。
康洁和后座的女人都极有耐心地等着他。
车子一圈圈向上绕,车轮碾过减速带,车子在轰隆声里上下颠簸。车头向上,周澧不得不靠在椅背上。
康洁关掉大灯,车子从阴暗的地下来到阳光明媚的地上。
眉眼温和的心理医生转动方向盘,随口问:“小周住哪啊?”
周澧松开被咬到发白的嘴唇。
“御嘉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