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待到忙活完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荼离索性起了个大早,洗漱一通便出了门去,他原本想直接前往金玉琉璃宫,但又省起之前灵均被沉桑打伤一事。溯风族与巫族并无甚交情,不过灵均其人待谁都彬彬有礼,也爱仗义执言,那日若不是他,估计还得被方丈山弟子好一番纠缠。
也不知灵均的伤好透了没有,现下自己得了血髓草,不如借花献佛一番,摘一片叶子给他也足够疗伤了。许是今日出门早了些,一路上并未碰到什么人,不过他方转过回廊走到灵均屋外,就见到前头走过来一男一女,只粗粗看一眼便能认出来是殊羽和清越。荼离连忙闪身躲避,堪堪藏匿在转角另一方窗沿边,直到他二人走远,荼离才可笑地回过神来,自己为何要躲?
不过瞧着他二人说说笑笑的背影,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
“今日清越公主又是与殊羽殿下一道走的。”屋里头传出声音来,是灵均的侍从在说话。
听人墙根非正人君子所为,不过荼离此人偏就不是君子,别说这些正儿八经的神仙,之前游历人间时最爱扒凡人家中房梁,听家长里短,闻八卦轶事,有一回还看了一出捉奸在床的好戏,跟活话本似的。
“他二人志趣相投,结伴而行有何不可。”灵均方起,侍从从屏风上取下干净衣裳,那衣裳被沉香熏了一夜,味道浓淡正适宜。
侍从伺候着灵均更衣,嘴巴片刻不停:“王上有意与神族结亲,公主又心悦殊羽殿下,二人的婚事大概不久就会定下来。”
灵均轻轻嗯了一声,只低头系上腰带,荼离将耳朵靠近贴了贴,又听侍从说道:“神族天帝陛下有意立殊羽殿下为太子……”
“不可妄言!”灵均出声打断他,“神族立储一事,岂容我等议论。”
“三界都这么说。”侍从嘀咕道,灵均却不说话了。
神族天帝继位千年,至今未立太子,都说殊羽神格非凡,又年少持重战功赫赫,别说是神族,即便放眼三界也是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立太子是迟早的事。荼离有些不得劲,毕竟相较于自己这个继位全靠独生子,打架全靠天赋高的后台型草包,殊羽才是真真正正的天命所归。
静了没一会儿,里面又开始说话:“清越公主就是冲着神族太子妃的位置去的,等她真的嫁给殊羽殿下,巫后娘娘怕是要更加为难咱们。”
“这是好事。”灵均道,“现今巫族式微,虽排在第三族,但这些年来百鬼族日益兴盛,妖族之力亦不容小觑,居安思危,若神族巫族联姻,于我族而言也算是寻个庇荫。”
“可是于云姬娘娘和殿下可就不是好事了。”
“左不过是受些冷嘲热讽罢了,”灵均笑笑,“我虽与公主非一母同胞,但她自小待我如亲弟,她既心悦殊羽殿下,我自然愿她心想事成。”
“大殿下与公主自然是待咱们极好。”侍从端上来一碗清粥一碟小菜,伺候着灵均落座,“不过大殿下一直未得王上青睐,不论天资才学都远不如殿下您,我看咱们巫族太子之位……”
“住嘴!”灵均喝道,“大殿下也是你能非议的吗?看来是我太娇惯着你,越发口无遮拦,去外头罚站两个时辰。”
侍从立马禁言,低头退了出来。
也管不上什么血髓草,荼离拔腿就跑,面不改色听墙根是一回事,被抓着现行就是另一回事了。去往琉璃宫的路上荼离不住琢磨,按理说三界六族中,论子民论兵力论财富,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溯风族排到第二,祝余长老曾说,当初神魔大战之际,是他娘亲阿荼神女以身祭树才止了这场战争,也正是因为此,溯风族才单独脱离于神族一跃跻身第二。
都说他荼离阿殿是万物主宰,可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所谓的主宰是如何主宰这世间万物的。
不过方才那一番话倒叫他对灵均刮目相看起来,原先不过觉着是个亲切没架子的巫族殿下,可如今看来,虽是庶出,但这一番胸怀却鲜有人及。但巫族一颗贪婪之心却是昭然若揭,他虽不屑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但也耳濡目染不少,这几百年来,巫族不少世家子弟小姐迎娶或是下嫁三界各族,几年前做媒做到大荒汤谷也不是没有,但都被祝余长老赶了回去。
“真是什么货色都敢往这来,也不看看我们荼离阿殿是什么身份。”在祝余眼中,自家主子再顽劣也是世间最最优秀的,非得最最好的神女仙姬方能配得上。
巫王胃口实在是大,吊着神族不说,其他各族也没落下,若这都算得上式微的话,溯风族直接便是日薄西山了。只怕他醉温之意不在酒,他要的不是神族庇荫,要的,是那天下第一的位置。可惜啊可惜,终归手段狭隘了些,若是靠着美色联姻就能得了天下,那世上最厉害的只怕就是青楼了。
荼离出现在琉璃宫时,殿内一片哗然。
“稀奇稀奇,荼离阿殿竟没迟到!”
——非但没迟到,老子还比一半人来得要早呢!
“佛法无边普度众生,连荼离阿殿这样的顽石都能教化,元通真君真是了不得!”
——元通真君还没来呢,你这马屁拍给谁听呢。
“怕是半夜尿床偷偷起来洗床单,没地儿睡觉才起得早呢!”
——思不齐这二百五怎么还没被打死?
算了,今天就把他灭口吧,荼离正想好好教训一番思齐,殊羽却走到了他跟前,只斜眼一瞥,四周顿时便寂静了。
“我瞧你脸色不好,”殊羽道,“昨夜没睡好?”
大概殊羽以为他担心沉桑的事才没睡好,荼离也不想解释,只揉了揉眼睛道:“等会儿早课上睡会就成。”
殊羽无语看着他,荼离被他看得发麻,悻悻道:“不睡就不睡嘛,不过元通真君一讲佛法就跟下催眠咒似的,就怕我眼皮不听我的。”
他想了想,问道:“你有什么有趣的话本子没有?我等会儿解解乏。”
“话本子?”殊羽摇摇头,嗐,这不是明知故问,殊羽怎会有这些闲书,他往殿外走去,不多时拿着本册子又折回来,递给荼离道,“话本子没有,这本《上古神祇志》你将就看看。”
荼离接过册子随意翻了几页,奇道:“这是你的笔迹,是你修撰的?”
殊羽低头咳了一声:“算不得修撰,不过之前的册子时日久了破烂不堪,我闲来无事便誊抄了一份,后来这册子一直由伴月保管着,我方才问他要了来。”
差距,这便是差距!
神族殿下闲来无事时誊抄书册博古通今,溯风族阿殿闲来无事时斗鸡打鸟不务正业,将来他二人各自承袭高位,那两族岂不更是霄壤之别!若是溯风族毁在他手里,他只能一头撞死在扶桑神树上谢罪。
荼离又问他:“那我能在上头写批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