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把她许配给了,嵩阳城的读书人,吴德。
将女儿的衣衫紧紧拢在怀里,小龙氏慢慢闭上眼睛,心中的悔意,如翻滚的潮水,迎面扑来,叫她喘不过气儿。
她这夫君,说起来是个读书人,却是个读死书的,考中了童生后,便再不曾中过。
偏他一个大男人,考不中便罢了,也不肯出去谋个旁的出路,却只肯赖在家里头,靠着老娘浆洗的铜板,和媳妇纹绣,变卖嫁妆的银子,艰难度日。
小龙氏想着自己命运坎坷悲苦,不由得哭得伤心。
虽说女儿给了姐姐家,是去过好日子的,可到底骨肉分离,以后,也不能叫她娘,只能喊一句姨妈。她这心里,怎么想,都难受得很。
吴德推开门,便听见屋里头的女人嘤嘤哭个不住,立时眉头皱起,不快道:“哭哭哭,就知道哭,我们老宋家的好日子,就是你这丧气娘们儿给哭没了的。”
小龙氏愤怒地瞪着吴德:“你这没良心的,那送走的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吴德不以为然道:“不过一个丫头片子罢了,送了就送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小龙氏悲愤欲绝地看着吴德,满眼的不可置信。
这也算是个男人?这也是为人父的,该说出来的话?
算了算了,小龙氏用力地喘着气。她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吗?
将衣服叠好,小龙氏起身打开已然掉了漆的箱子,才把衣服搁进去,就听吴德在后头说道:“要买笔墨纸砚,快拿钱来。”
小龙氏瞬时间愤怒了,转过身嫌恶地瞪着吴德:“前些日子才给了你五十个铜板,这才几天,你就给花光了?笔墨纸砚?你这月花用在笔墨纸砚上的钱,都足有二百钱了!”
吴德立时恼了:“无知娘们儿知道什么?少废话,拿钱来!”
小龙氏冷冷一笑:“没钱!”就要转过身去。
却被吴德一把揪住了发髻,扯了过来扒拉了两下,骂道:“昨个儿还见你头上插着一根银簪子呢,簪子哪里去了?拿来!”
小龙氏一面一挣扎,一面愤怒地哭喊:“那是我娘给我的,你别做梦了,我是不会拿去典当的。”
吴德瞬时暴怒,正要提拳打了过去,却听得外头一声人喊:“吴德兄可在?”
自打吴德考不中秀才,家财又渐次被败光后,吴德自觉脸上无光,便和以前来往的人,都断了联系。听得外头有人喊,不觉眉头一皱,将手里的小龙氏往前推搡了去,满腹疑心地去打开了门。
见得竟是林榕,吴德先是一怔,然后大笑着就迎了上去。
“林榕小弟怎么来了?快请进。”吴德一面将林榕请到了屋里,见得小龙氏正披头散发的哭着,不禁眉头一皱,呵斥道:“没眼色的贱人,我林榕小弟来了,还不赶紧出去打了酒肉回来?真是半点儿规矩都没有,你父亲连待客之道都不曾教给你吗?”
小龙氏悲愤交加,拢起散发,哭着就跑了出去。
吴德还要追上去骂,却被林榕拦了下来,笑道:“嫂夫人操持家务不易,吴德兄又何苦再去责骂?来来来,小弟今日做东,咱们酒楼里去,一面听曲儿,一面喝酒吃菜,岂不是更加快活!”
这几日吴德正是馋酒,偏小龙氏怎么也不肯给他铜板花销了,听得林榕请客,酒虫上头,于是客气一番后,自然是欣然前往。
林榕心里,自是看不起吴德如今的行为的。但是此番来寻他,却是因着林榕深知,这吴德正是嵩阳城人,对那号称嵩阳城首富的萧家,心里头又是极多的看不起。
偏他嘴皮子又毒,若是他肯去,不定萧老爷好面子,不必他出面去求,就逼迫着云娘回林家去了。
好酒好菜,再招来了几个唱小曲儿的,几番劝酒下来,吴德已是吃酒吃得耳酣脸热,放浪形骸了。林榕便趁机,摆出了一副哭脸来。
吴德吃人嘴短,自然是要问上一问的,这么一问,林榕趁势,便落出了两滴泪出来。
在林榕的嘴里,自然是要掩盖去了他那不光彩,负心的一面。故而听在吴德的耳朵里,便是这林榕不过是因着伤到了脑袋后,忘记前事的时候,在外头新娶了一房妻室。
如今虽是记起前事,可新娶的妻子娘家势力庞大,不好惹,为了不给家中惹来麻烦,他只得忍辱负重,在新娶的妻子家,忍气吞声,不得回家,活得十分憋屈。可他心里,却是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家中的发妻。
可发妻萧氏却是不理解他,知道他另娶后,不但和离回家,还想要另嫁他人,这实在是伤了他的心了。
吴德一听,这妄图再嫁的不贞妇人,竟是出自萧家,不由得大怒,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双眼圆瞪,怒道:“真真是商门户少廉寡耻,这好女不侍二夫的道理,连半岁的小儿都知道,那萧家,竟然全都不知道!真真是丟嵩阳城的脸!”
林榕一面摆手,一面哭丧着脸道:“可不能这么说,总是小弟的过错,在外头另娶了旁人,也难怪她伤心,总也不肯原谅我。”
吴德一拍桌子:“什么原谅?我说林榕老弟,你也忒是男人气短了些。这自古来,男人三妻四妾就是天经地。别说你是撞到了头,事出有因,便真是在外头看中了旁的女人,要娶了家来,她也该打扫房屋,眉开眼笑地帮你料理了这婚事才是。如此,才称得上是贤良淑惠的女子。似她那般的,不贤不良,还想要另嫁,实在是个不贞的妇人!”
说着一拍胸膛,吴德喷着酒气,红着脸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必定要给老弟你讨回了公道来。”
林榕忙陪笑道:“公道就算了,小弟只想着,若是能说动了萧家,让我能和我那结发妻子破镜重圆,小弟宁愿折了二十年的寿,也是甘心情愿的。”
于是,萧老爷本是在外头酒足饭饱,坐了马车,心情还算不错的往家里回的时候,便被吴德一身酒气的,拦在了大门前头。
萧老爷认得吴德,这个浑身酸臭不堪,却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可笑男人,一度成为了他教导萧明泽的时候,引以为戒的范例。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话是没错,可读书若是读成了这幅死样子,自臭而不自知,反而自命不凡,自命清高,却还不如不读书。
撩开帘子冷冷瞧了那吴德一眼,萧老爷收回手来,淡淡道:“叫家奴出来,把他赶走,以后再在大门前撒野,放了恶狗去咬他。”
吴德还在外头洋洋洒洒的说着什么,女子自古便是要从一而终,这再嫁的女人,都是不干不净的贱货,是该塞进了猪笼里头,沉潭的……
萧老爷本是不欲理会,只是这几句话听进耳里,心中一动,顿时恍然,这宋姓吴的烂人,竟是冲着他闺女来的。只是,他家闺女和离想要再嫁,却和他吴德有什么关系。
于是萧老爷叫车夫停下马车,撩开帘子冷冷看着吴德,阴笑道:“吴德,你这是哪里灌了马尿,就长了胆子,敢来我萧府门前撒野?”
吴德一听萧老爷说话毫不客气,竟是如此的放肆,顿时被激怒了,扑将上去,扒住了车窗子,硬声喊道:“你们萧家出身下贱,怪不得生出的女儿也是个心思淫。荡的不贞贱妇。一女想要嫁给两夫,也不怕以后下了十八层地狱,被阎王老爷下令劈成了两半儿,一半儿去陪前夫,一半儿,却要去陪新夫!”
说萧家下贱萧老爷不恼,他出身本就贫贱,被旁人瞧不起的时候多了去了,这点子难听话,他却是能容得下的。可是后头,却是辱及他闺女的清誉,却是萧老爷不能忍了。
“来人,把这人给我绑了,送去了官府。”萧老爷转动着指头上的碧玉扳指,唇角勾起,讥讽地冷笑道:“再送去一千两银票,就说是我孝敬给县老爷,喝茶买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