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远远就瞧见那二爷身侧的双瑞,火烧屁股一样就从书房里窜了出来。先是唇角一笑,后头就抬手抿了抿鬓角,整了整衣襟,又从袖袋里摸出了一盒胭脂,指尖轻轻抿了一下,就往口唇上抹了去。随即才唇角翘起勾出一抹妩媚的浅笑,就要继续往前走,却是刚一抬脚,就被碧儿拦了下来。
碧儿自是将方才珠儿的行动看在了眼里,此时双眼微眯,冷冷问道:“你去做什么?”
珠儿扬眉轻笑:“奶奶叫我去寻了二爷。”
知道是去寻孔辙的,碧儿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疑,她总觉得自打奶奶进得这孔家后,这珠儿瞧见了二爷的眼神,就不是很对劲儿。又愈发的喜欢往二爷身边儿凑,每每说话,那一管嗓子就总是透着几分轻佻。
碧儿瞥了一眼珠儿殷红的好似烈焰一般的红唇,淡淡道:“偏巧我要去书房,我顺道替你说了便是。”
“是奶奶叫我去寻得二爷,这就不劳姐姐操心了。”珠儿虽是笑着,可语气却是毫不客气,眼神锋利地睨了碧儿一眼:“碧儿姐姐人瞧着纤细,管得倒是挺宽的。”
碧儿听得这一声刺,也不做理会,只淡淡瞥了珠儿一眼:“好好的日子,过不好的,都是心思太大的人。”
珠儿晓得这是碧儿敲打她,眼角一挑,哼了一声就径自走了。好好的日子?为奴做婢的供人驱使,甚个好日子!
碧儿回首瞧了那珠儿一眼,只觉心里又是怄,又是难受。珠儿和她是一道被奶奶买了过来的,她不愿意眼睁睁看着珠儿最后慢慢把路给走歪了去。
那厢珠儿娇滴滴把事情说了后,孔辙便点了头,说是知道了,就叫珠儿先行退下。
珠儿瞧得那位竟是半点子眼色都不曾递给自己,不觉心有不甘来,想要再说上几句,可瞧着这位爷脸色不好,心思一转,就默默退了出来。
孔辙又坐了一会儿,才起得身,往卧房里去了。
屋子里本是站着许多的下人收拾行李,孔辙进去见得地上摆满了箱笼,却是没有人在收拾,不高兴道:“人都哪里去了,怎的偷起懒来?”
萧淑云立在屋子里看着他笑:“是我叫他们下去的。”又指了绣墩:“二爷先坐,我有话要说。”
两人挨着坐定,萧淑云便把夏氏真个儿病了的消息说了。
“我想着,不若二爷先去凤凰城,我总是要回来伺候一阵子,才能再去的。”萧淑云心里自然不是真心的,只是说得这话探探口风,如今既是嫁了,不论如何,也要努力的把日子过好。
这般想着,手指就忍不住往肚子上按了过去。也不晓得她有没有那福气,能得了坐床喜这等好运气,虽是二爷如今待她好,可说到底,立足的根本,却还是儿子。她得赶紧有了身孕,再生了孩子出来,才能真正的安了心思。
孔辙心里自然还是心疼亲娘的,可听得萧淑云这般说话,却是抬了眉眼,斩钉截铁道:“无需你亲自留下,我要去凤凰城,没得你在身侧照顾,也是不行的。家里下人多,又有三弟妹在,你随我一起去凤凰城。”
这话听在耳里,萧淑云瞬时间松了一口气,随即浅浅淡淡的喜悦就涌上了心头,她感激地看着孔辙,想要说什么,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顿了片刻,忧虑道:“那三婶娘会不会不高兴啊?”
她当然不高兴!
孔辙皱起眉:“三婶娘那里自有我去说道。”
夏氏这病,本就是因着孔辙两口子而起。不为旁的,就是因着她装了病后,孔辙虽是带着萧淑云去探望她,却并没有留下萧淑云贴身伺候,更甚者,前脚从她屋子里走了,后脚就叫人收拾行李,准备回门后,就直接往凤凰城去。
这可是了不得了,夏氏气得几乎要死过去。她这躺在床上病着,他就要带着娇妻出去逍遥快活去了!这心里先是堵了闷气,后头就是伤心了。觉得自家这儿子,真个儿是白养了。这般气了一夜,就真的病了。
孔辙坐在床前,看夏氏眼睛瞅着床里面,只捂着帕子嘤嘤哭个不住。他方才劝也劝了,说得口干舌燥,情深意厚的,可惜这话再是动听,夏氏只一句话,你若是真有心,真没忘了她这娘,就把新娘子留下来伺候她,不然,就是说假话,就是狼心狗肺。
别说如今在名分上是婶子了,便不是这个缘故,孔辙也不能就把萧淑云给留在了孔家,他自己个儿去凤凰镇上。
“婶子说这话,却又是何道理?”孔辙板着脸,眼神含了愤怒:“难道婶子不盼着我早日生子吗?把云娘留在家里,那我的儿子又要哪里出来?”
夏氏倒是没想过这回事,不过这话在理,生儿子是大事情,不能耽误。可是夏氏又想着借着这件事情,抖一抖威风,好叫那两个人都知道,便是辙哥儿给了他们做儿子,可辙哥儿的媳妇儿还得把她当婆婆敬着。便是那新嫁娘,也得叫她知道,谁才是正经的婆婆。是该在心里外头都敬着捧着的。
于是夏氏不以为意道:“要生儿子还不容易,是个女人都会生,也不见得就非要她跟了去。她是正室,不论哪个生了孩子,都要认她做母亲的。就叫她看着自己个儿的丫头哪个顺眼儿,抬了做通房,跟着你去任上伺候就是。等着有了孩子,接了回来,生出来就抱给她养着就是了。”
说完了,才发现面前的儿子脸色铁青,表情狰狞,先是惊了一下,才然后,夏氏便意识到,这是孔辙不舍得了新娘子了,不由得大怒:“你这般模样是何道理?难道我的安排你不乐意不成?”
孔辙怒道:“这样的安排,婶子觉得合适吗?”
夏氏恼道:“如何不合适!你看那些大户人家,哪个正室跟着相公到处跑的,不都是在家里伺候公婆的。”说着就愈发暴怒起来,手指头颤抖着指着孔辙:“我就知道,你这白眼儿狼,是不把我当娘看了。”
说着就嚎啕起来,又是拍心口,又是哭喊自己苦命,把个孔辙气得半死,坐在远处抖了半晌,忽的就起身走了。
夏氏一见得孔辙竟是走了,愈发伤心起来,本就是头疼发作得厉害,立时倒仰跌进了床褥里,就撕心裂肺地喊叫了起来。
孔辙本是走在院子里的回廊下,听得屋子里头夏氏愈发喊得凄厉,口口声声只说自己活不下去,嫁得男人是个混账,生得儿子是个白眼儿狼,一时愤怒涌上心头,又是恼,又是伤心,又是恨,又是心疼,各种滋味儿在心里头搅合,一口气儿憋屈在了心口,竟是眼前一黑,脚下一滑,就摔倒在了地上。
院子里头本是缩头缩尾躲藏起来下人见得这个孔家里头最是有前途的年轻爷竟是一头栽倒了地上,登时额角鲜血直流,都吓得蹿了出来,又是大喊,又是大叫的。
孔三老爷偏巧这时候喝得微醺走了进来,见得孔辙头破血流地坐在地上,被下人簇拥着正慢慢站起来,立时吓了一跳,酒也醒了一大半儿。这个儿子便是过继去了大房和二房,那也是他儿子,是孔家的血脉,如今见得这个成器儿子摔得这样惨,立时叫下人忙给扶着往书房里去了。
夏氏本是在屋子里哭得伤心,听得外头忽的有脚步凌乱而来,还以为是孔辙回心转意,生出了悔意来,愈发的哭得嘤嘤切切起来。
然则来的却是孔三老爷,气势汹汹大步逼近,上前去就揪住了夏氏将她扯了起来,先是高喝了一声:“你这搅家的贱人!”接着就是一巴掌打了上去。
他是听说了这夏氏如何耍性子,非要留了新婚妇人在家里伺候她,又是如何逼迫那孔辙,将他气得头晕倒地,这才磕破了脑袋。
夏氏被打,自然不依,先是昏头晕愣了片刻,随即就暴跳如雷起来,和那孔三老爷就撕扯了起来。
孔三老爷虽是怜香惜玉的主儿,可这夏氏一脸老皮,又是早就看腻了的一张脸,哪里能激得起三老爷的一丝柔肠,想着这女人不安好心肠,搅合小两口过不得好日子,手上一用劲儿,就把夏氏推倒在床上,指了她大骂起来。
“眼见着轩哥儿都有了个女儿了,辙哥儿作为哥哥,却是连个闺女都没有,好容易如今成了亲,你不想着叫他们赶紧的生出个一儿半女的,偏要坏了心肠,还要留了新妇在家里。家中仆人这么多,难道还伺候不了一个你,偏要新妇在家里。你这妇人,真真是年纪愈大,心眼子愈发的坏了起来。”
第077章
夏氏哪里能受得了丈夫如此羞辱她, 立时坐在床上死命拍打着被褥来, 一面歇斯底里地喊着:“我心眼儿坏, 我就算是心眼儿坏,也是你们家给逼出来的。想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就这么白送给别人当了孝子, 我这个亲生的娘,连儿子要娶谁都管不着, 如今只不过是想叫那女人来伺候一下, 还要被如此对待。我告诉你, 便是辙哥儿过继给了他们,他到底也是我的亲生儿子, 难道我想让儿媳妇伺候我,不行吗?这世道,哪个儿媳妇不在婆婆跟前立规矩的。”
若是以前,夏氏这般哭诉了一番, 三老爷虽是满心不耐恼火,却到底心里头藏着愧疚,总还是会忍让三分。可再是愧疚,也禁不住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絮叨。
更何况, 若不是夏氏当初闹得那么厉害, 为着把孔辙过继给二房的事情,要死要活的, 他又怎会满心恼火郁闷,然后才会去喝酒, 喝到烂醉如泥的时候引发了火势,害死了大哥还有大侄子。
于是三老爷干脆大手一挥,不耐说道:“既然送给人当了孝子,那你就该知道自己个儿的身份,你就是个婶子,可不是什么婆婆。婆婆要儿媳妇立规矩自是应该,但是,你不是婆婆,你就是婶子!可是再没听说过,新媳妇去婶子跟前立规矩的!”
这话,却是三老爷头回子说,夏氏气得面白如霜,一口气噎在喉管里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嚎啕起来:“我好命苦,我好命苦啊,你这个没良心的薄情郎,可是苦死我了啊——”
孔辙头上包着一圈棉纱,被双瑞扶着立在外头的廊檐下,听得里头两人吵闹得厉害,脸上的颜色雪白的吓人,愈发显得一双眼睛黑黝幽深,神光阴冷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