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匣子涂得了澄明发亮的黑色油漆,孔辙打开了上头的小锁,却是一根红宝石赤金长簪子,雕得了比翼双飞燕的样式,很是精致贵重。
这东西本是要留到萧姐姐生辰时候再送给了她的,如今为了赔罪,也只得提前拿了出来。
孔辙又叫丫头拿了纸笔过来,雪白的花笺黑墨渗透,很快就歇了笔,转头吩咐道:“去把这东西拿去姑娘的房里给你家奶奶,就说,我身子不适得很,心里很是想她,盼着她快些家里来。”
等着丫头去了,孔辙才沉沉叹了口气。
他那亲娘——
一串子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孔辙心想,他的心果然是硬了,也偏了,可他也没法子,他想好好的过日子,也想有个家,等着一日里忙碌下来,家里去了,也会有个知疼知暖,怜他爱他的人在。
见得了那簪子,林娇的一颗心才算是安稳了下来。再去看姐姐的脸色,却仍旧是和方才一般模样的波澜不惊。
“姐姐,你……”林娇有些迟疑,她本想问问姐姐,这般的镇定不惊,是不是因着姐姐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她那新姐夫的。
萧淑云手拿着簪子,抬头疑惑地看着林娇。
林娇只好一笑,说道:“瞧着姐姐这般稳重的模样,倒是显得我很是不知轻重了。”
萧淑云敏锐地觉察出林娇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她沉默片刻,将簪子反手戴在了头上,说道:“你觉得我不该这般镇定无惊,觉得,我心里其实并不在意他对吗?”
林娇脸上一红,心里却是一骇。
萧淑云只瞧了一眼,心里就肯定了,叹气道:“一则我身怀有孕,无论何何时,肚子里的孩子都是最重要的。我是当娘的,我绝对不能心神不安,叫孩子在我腹中,就不得安生。二则,我的心意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他的心意如何。我是和离过一回的人了,要把心给出去,也得先确定,这心给了出去,会被人好好收藏怜惜,而不是似之前一样,就那般全心全意交付了出去,却是竹篮打水,到底落得一场空的下场。”
林娇听在耳里,面有所思。
萧淑云忙点了点林娇的额角,面露殷切凝重,说道:“你这丫头,以前倒还看着稳重大气,如今却是哪里学得了不好的东西来,喜形于色,实在是不好得很。”说着紧起眉头:“说来,我得快些寻个好些的女先生才是,你的规矩,实在是不能荒废下去了。”
一听得又要请了先生过来,林娇头都大了,不禁叫道:“我都两个先生了,姐姐行行好,且放过了我,叫我喘口气儿,歇一歇。”
萧淑云抿着唇笑着站起身,眼神戏谑,笑道:“这可不行,你这丫头,可得把紧箍咒好好戴上了。没得像个无法无天的孙猴子,谁也管不得你!”说着转过身,就扶了丫头往自家院子里走去。
夏氏还坐在外廊下的地上哭得死去活来,萧淑云缓缓而来,见得她这副模样,只把眉头紧紧皱起。心思她这辈子,如何也不能变成了这般模样,好好儿的一个高门贵女,倒比之市井妇人也不如。
眼见着那贱妇在自己跟前徐徐而过,脚步却是半点的迟疑也没有,夏氏直恨得心里要死,牙齿咬得咯“咯嘣”,突的嘴里一痛,就尝到了满嘴的铁锈味儿。
萧淑云进得了屋子里,就见得那床上之人眼睛一望见自己,立时就喜笑颜开起来。心里登时一酸,心说他也是为难,眼下这情形还能顾着自己,待自己也真真是一番真情实意了。
如此一想,倒是有些后悔方才对那三太太不理不睬,确实是有些清冷过分了。想了想,萧淑云吩咐道:“去寻了一床厚软的被褥,给太太盖上,就说我说的,地上凉,闹个脾气罢了,不至于再把身子的康健也赔了上去。不然受罪的人是她,我这里可是半点子坏处也沾不上的。”
孔辙一听这话,先是心里一滞,后又觉得又酸又涩中带了点微甜。虽是这话不中听,可总归是掐住了他那亲娘的七寸,想来她必定是要进套儿的。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得外廊下一直不曾停歇的哭泣声,终于消失了。
孔辙无奈一笑:“你这狡黠的女子,真是拿你没法子。”
第087章
自打夏氏进得府里后, 萧淑云一直回避着夏氏肆无忌惮的锋芒, 并非她心中有怯, 实在是她不愿意扯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脸皮。然则如今算是扯破了去,仅此一仗,夏氏彻底败北。
当面怼不过, 孔辙也压根儿不偏着她,到是叫那个小狐狸精给迷惑的, 一颗心全都偏到她那儿去了。
夏氏气不忿儿, 也没法子, 回去没几日,就把自己个儿给怄病了。依着夏氏的脾性, 自是想着要趁机磋磨一回那把她气病的狐狸精。
然而萧淑云怀着身子,根本就不搭理她,回头儿和孔辙说了一回,孔辙便借口胎气不稳, 干脆把萧淑云送去了清心观,小住了几日。
这回可是把夏氏气得要死要活的,反而叫她心里憋足了一口气儿,心思她得养好了身子, 非要叫那萧氏女不得好死才行。于是那身子骨, 反而很快便恢复了。知道了萧淑云是去了清心观享清福去了,就立刻收拾了一番, 也坐了马车去了道观。
她便要看看,当着那许多外人的面儿, 那个小狐狸精,就胆敢对她不敬?
道观里,萧淑云跟着道长学习了吐故纳新的养生之术,这几日倒是难得的浑身舒泰。
自打怀了身子,她便吐得厉害,如今倒是胃口大开,瞧见什么都想吃。她倒是吃得开心了,却是吓坏了身边儿跟着伺候的朱嬷嬷,唯恐她吃得太多,到时候孩子长得太大,倒不好生产了。
便是这时,萧淑云才美滋滋吃完了一块儿雪花糕,正要抬手再去拿一块儿,那盘子就被虎视眈眈已久的朱嬷嬷抢了过去。
“奶奶吃得可真是不少了。”朱嬷嬷把盘子往怀里塞了塞,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可是不能再吃了呢!”
萧淑云嘴馋得不得了,就软绵绵哀求道:“就再吃一块儿成不?”见朱嬷嬷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就愈发的撒起娇来:“好嬷嬷,你就行行好,再给我吃一块儿吧!我这肚子还没饱呢!”
林娇立时就心疼起来,一旁撅起嘴巴来,眼睛“骨碌”转了一圈,就窜过去和朱嬷嬷抢盘子。被朱嬷嬷眼疾手快躲开了去,然而林娇哪里会罢休,就水蛇一般缠了上去。
朱嬷嬷没法子,就喊了起来:“姑娘啊,你这可是要害了奶奶的,你是小姑娘不知道轻重,我可是老人家了,这生孩子可是要人命的事情,你可想好了,是要顺着奶奶的意思,由着她胡吃海喝,还是依着老奴的法子来,等着生产时候,也好顺顺当当,母子平安。”
林娇这么一听,就停住了手来,纤长细眉拧了拧,一脸不相信:“你没骗我?”
朱嬷嬷累得直喘气,气道:“这是什么话,我可是萧家的老人儿了,奶奶是我瞧着长大的,我便是害谁,也不能够去害奶奶呀!”
萧淑云眼睁睁看着林娇临阵倒戈了,于是饥肠辘辘地扶着额角,哭笑不得地看着林娇将她刚刚包在帕子里头,藏在了袖筒里的一块儿雪花糕给掏了出来,然后趾高气扬看着她,说道:“以后我就来盯着姐姐,再不许姐姐吃个没完没了了。”
正是萧淑云满脸无奈的时候,三朵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奶奶,那个三太太来了,说是走到半路了。”
萧淑云还没什么反应,林娇一双眉毛就已经死死拧了起来,恨恨跺着脚,骂道:“简直狗皮膏药一般,怎的也甩不掉了还。”
萧淑云瞪了她一眼,叱道:“说的什么混账话。”又转过脸淡定吩咐道:“叫人备车,听说道观三里地外有处风光极是秀美的所在,咱们且去瞧瞧新鲜。”
林娇气道:“姐姐好性子,就这么躲着,还真是厉害了。”
萧淑云睨了一眼林娇,无可奈何地叹声道:“是哪个前几日还和我说,姐夫是个好人,为了姐夫,便是忍忍,也是值得的,如今却是忘到了九霄云外。我瞧你年级尚小,怎的记性却好似七老八十了一般。”
林娇脸上一红,随后不依了,跺着脚道:“姐姐向来喜好欺负我,倒是把这厉害劲儿,都使到那婆娘身上去呀!”
萧淑云一听“婆娘”两个字,就扯过了林娇的手打了几下手心,骂道:“看来还是先生功课布置得太少,不够严厉,就纵得你无法无天胡说八道了起来。且等着我得了空,去和文先生说道说道。”
文先生是萧淑云为林娇新请的教习规矩的女先生,甚是厉害苛责,林娇深受其苦,又不敢顶撞,心里甚是畏惧,只得住了嘴巴,满脸委屈,却也不敢再去惹怒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