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1 / 2)

陈星点了点头,这时候,项述仿佛有意地落后少许,在听两人说话,谢道韫便不吭声了,走到前面去。

“你们先走,在前头等我,”陈星倚着一棵树道,“我歇会儿。”

“让你别跟着出来。”项述不耐烦道。

陈星大病初愈,本来就虚弱,心脉受损后,爬山便直喘气。众人看着陈星,肖山欲言又止,冯千钧却动动肖山,让他走到前面去,说:“那我与肖山去前头探路了。”

陈星擦了把汗,勉强笑了笑,项述等了一会儿,终于道:“算了算了,背你罢。”

“不用,”陈星说,“我可以的……谢师兄这体力,怎么这么好。”

项述也不勉强陈星,不多时,众人都走到前头去了,剩下项述跟在陈星身边,陈星一路上去时偶尔打滑,山中云雾缭绕,细雨一阵接一阵,陈星与项述的外袍不片刻便被浸湿。

陈星道:“我还记得你带我爬卡罗刹的时候,总是这么不耐烦,就不能等等么?”

项述深吸一口气,正想责备陈星,陈星却十分郁闷,说:“行吧,我……我还是回建康去,不拖你们后腿了。我就知道你要生气。”

说着陈星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今天出来,我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又把你惹得不高兴了。对不起,我回去了。”

陈星自从感觉到自己有点喜欢……不,是很喜欢项述之后,总是会忍不住把他对自己的态度加以各种解读,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揶揄他、乱开他的玩笑了。项述似乎也察觉到两人相处时,陈星的这种谨慎感,但不知为什么,他偶尔就会不受控制地发火,但凡他想控制陈星,陈星却现出一副无所谓也不合作的模样的时候,这种烦躁的情绪就会在项述心里不断堆积,最后找个由头,把陈星教训一顿。

这次项述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却是伸出手,牵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在山路上,慢慢地走着。

细雨纷飞,那一刻陈星心脏狂跳,跟在项述身后,不自觉地动了下手指,项述却毫不犹豫地握紧了他的手,收紧了手掌。

陈星抬眼望向项述的侧颜,发现自己就像从来没了解过他,总觉得项述有时很容易生气,有时却很温柔,温柔得甚至有点不像他。

但无论如何,陈星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世上的人,最了解他的一个了,毕竟凡事都要看相比之下。

项述打量陈星,似乎有话想解释,陈星便摇了下他的手,意思是没什么。

项述终于服软了,主动道:“有时我总觉得,会有种没来由的烦躁,是种戾气罢?”

“戾气?”陈星只觉得好笑。

项述随口答道:“有股不受控制的力量,闷在心里,在四处找出口,想宣泄出来。”说着,项述仿佛在这一刻没来由地想起了许多事,说道:“有时我也想好好说话,就是不知为何,碰上你总是没耐性……算了。”

陈星心想你又不是单对我,对每个人都没耐性,甚至连话也懒得说,反而对我还算好的了。

也许这也是项述武艺高强的原因之一吧,陈星总觉得项述的武技有种疯狂感,那种近乎溢出的、不受控制的强大,兴许也与他内心的那种极力自抑有关。大部分时候项述是清醒而理智的,清醒得让陈星甚至有点惊讶。但往往在两人独处时,项述这烦躁的一面又会不经意地展现出来,总让陈星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我想你来,”项述索性说,“是,我想你一起来。”

陈星听到这话,顿时笑了起来,刹那心里的云霾一扫而空,那笑容充满了少年的幸福感,却只能答道:“哦,嗯。”

项述说:“南方的山水确实好看,走吧。”

陈星心情于是变得灿烂了起来,项述却已松开手,让他自己走,到得山路拐角处,回头心思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万法复生之后,”项述换了个话题,问,“你有什么打算?”

陈星被问到时,颇有点意外,不知道项述怎么想到的,便答道:“在建康找个地方住下?过过日子吧。”

穿过山麓,云雾散尽,两人来到高崖前,并肩而立,面朝南屏山下的洪湖。

“不是打算走遍神州大地的山河吗?改变主意了?”

陈星意识到,也许是因为今天来南屏山,令项述忽有所感,才想起了在船上时,说过的话。

“忘了,”陈星笑道,“对,你提醒我来着。”

陈星没事时偶尔会算下时间,剩下两年了,前路比他计划的更难走,所花的时间也更长,乃至他已快没了别的念想,能解决尸亥就已谢天谢地了,估计到时已没空游山玩水,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住段时间,是以被问到时,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这点不合理,马上就引起了项述的怀疑,令他疑惑地端详陈星。陈星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不自然地别过目光,反问道:“你呢?想回北方?”

项述在高崖前长身而立,漫不经心地说:“想行万里路,你走得动?”

陈星笑了起来,说:“所以呢?你愿意陪我?只怕路上又要挨你的骂。”

云雾再次温柔地掩来,弥漫过高崖,项述在那雾里说了句:“可以。”便转身离去,走向山顶。陈星惊了,我听见了什么?

“啊?”陈星道,“你刚才说什么?项述,等等我!”

陈星连忙转身,却险些一脚踏空,项述早有预料,在雾气里看也不看,抓住了陈星的手。陈星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刚才差点又摔跤了,山路陡峭,在这里滑一下得顺坡滚下去。

项述打量陈星,说道:“不跟着你,只怕你连长江都过不去。”

陈星讪讪一笑。

到得南屏山侧峰高处,七星坛屹立于半山腰高台上,现出全貌,阳光再度洒了下来,肖山正在树下与谢道韫喂一只松鼠,冯千钧牵着顾青的手,两人在旁看着。

七星坛曾是诸葛亮借东风的道场,赤壁之战后,晋人为凭吊那场旷古绝今的大战,运来砖石,重新修葺了台面。而待得衣冠南渡,已很少人来过了。

谢安手持折扇,站在七星坛侧,与冯千钧随口交谈,不禁道:“今岁我便朝陛下提过几次,希望他能到此地来走一趟。”

冯千钧说:“要爬上这山,估计那秃头得累得够呛了。”

谢安笑道:“若有所获,还是值得的。”

项述上来时听了这话,自然清楚谢安言下之意,乃是想给司马曜以及晋廷众臣信心,便接了话头,朝冯千钧解释道:“以少胜多的战役,自古算来,唯有四战。巨鹿、官渡、赤壁、夷陵。此乃其一。”

巨鹿之战中,项羽破釜沉舟,大败秦军。官渡之战曹操两万兵马,杀得袁绍三十万大军丢盔弃甲。赤壁则不必说了,三国时代的最后一场大战,则是陆逊火烧蜀军连营。这历史上的四场大战,俱以少胜多,堪称主帅的巅峰之役,四名统帅项羽、曹操、周瑜、陆逊亦就此一战成名,千古流芳。

“记得江东霸王项羽,仿佛还是护法武神的先祖。”谢安笑道。

项述没有回答,望向七星坛,再顺着七星坛的遗迹,眺望山前峭壁。陈星十分意外,项述居然对汉人的历史如此了解,想必是学习兵法时认真读过。

“四场大战中,”项述答道,“其中有三场,主场在江东。参战兵员,也俱是江东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