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我看着璨璨精神还是不济,再让她多休息休息吧,我和傅姑娘先出去了。”
一壁说一壁向傅依兰打眼色。
韩拓闻言,颔首答应。
傅依兰不知他心思,但总能看得出这是叫她别反驳,跟他一道离开的意思。
“那我先走了,璨璨好生养伤,想找我时就让侍卫传话。”她嘱咐顾婵几句,又向韩拓告辞过,便站起身,随顾枫一起出了营帐。
“顾枫,我们是不是来错了?”一出帐,傅依兰就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顾枫脚步顿了顿,才道:“错倒算不上错,说到底还是不安全,姐夫这不是怕你们出事么。你是不知道蒙古人有多狠,我们收复大同时,城里一多半的人都叫他们给杀死了。活下来的人说他们就跟疯了一样,见人就杀,不管是白须白发的老人,还是襁褓里的婴孩。还有女人,他们见到女人就跟……咳咳咳……”
他是在军队里和兄弟们胡说八道惯了的,话都出了口才想起来旁边这位是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大姑娘,有些话不方便说,也不方便听,强自憋住的后果是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
傅依兰已然明白,她以前也在记录战事的书里看过,敌军功下一座城池,便让部下烧杀抢掠。
可是书上写的再惨烈,读起来依旧是个遥不可及的故事,并不会生出太大感触。
如今顾枫不过才三言两语,却令她觉得事情仿佛就在身边在眼前。她是姑娘家,天生对暴戾血腥之事便有恐惧,但更多的还是对那些百姓的同情,以及对侵.略者的义愤,随之而来的还有期盼亲手保家卫国的激情。
“我懂了,不过,如果我在比试时表现得还不错,可否让我留下,我不怕你们将我当普通士兵那样操练,我能受得了,我也想为大殷尽一份心出一份力。”傅依兰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心愿。
其实,如果对面的人是韩拓她或许便不敢,但顾枫不同,他就像个玩伴,即便知道不合宜不恰当的话,告诉他似乎也无妨。
傅依兰的去留与否顾枫做不了主,而且,他本意是要帮韩拓劝定这姑娘。此时虽然诧异她的胆量与豪情,却也只能先敷衍着。
“这个嘛,到时候再说,如果你功夫确实强过男人,比如能赢了我,再说。”
到时候若是她输了,便得乖乖回去。事实上,顾枫认为这是必然的结果,一个闺阁贵女,那点子花拳绣腿怎么可能比得过他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男子汉。
两人边说边走,半途中与给顾婵送羊肉羹的炊事兵擦肩而过。
*
韩拓从侍卫手里接过托盘,走至床边。
床上的人头埋在夏被里,从刚才顾枫与傅依兰离开后便一直闷不吭声。
“璨璨,你想吃的羊肉羹来了,快起来吧。”韩拓说着动手去掀被子。
顾婵心知抢不过他,便也不白费力气,由得他掀了开去,嘴上却道:“我不想吃了。”
“你刚才不是说没吃饱,想再吃一碗的。”韩拓知道她在闹别扭,这才命人多煮来一碗,想把她哄上一哄。
顾婵一点也不领情,脑袋转而埋向床褥,幽幽问道:“我可以不回去吗?”
韩拓轻声叹气,将托盘放在床侧的杌子上,人跟着翻身上床,躺在顾婵身侧,伸手把她环住,又攥着她下巴硬把那颗小脑袋从褥子上挖出来,贴在自己胸前,才道:“前线太危险,你留下来,我会担心。”
“可是,同你分开了,我会担心你。”顾婵蹭着他胸口,强调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韩拓揉了揉她脑袋,笑道,“十几万大军保护我一个,别说闪失了,只怕头发丝都不会掉一根儿。”
这话可不实在,纯粹是哄小姑娘安心的。
顾婵却不傻,直接戳穿他,“你骗人,上次是谁受了伤,昏迷不醒,连着三日都没给我写信?”
什么时候的事?
韩拓自己早忘了,叫她一说,倒是好像有过这么一遭,不过论辩才他也不会输给顾婵,立刻改口道:“你看,便是受了伤,我如今不是仍旧好好的,连伤口都看不出来了,说明我命硬。而且又有萧鹤年在,他是气死阎王,所以更不用担心了,是不是?”
顾婵一点都不为所动,萧鹤年人称气死阎王,那不过是个绰号,却不是当真能从阎王爷手中抢人,不然为何前世她会死。
她稍作犹豫,便下定决心,开口道:“王爷,还记得我做得那个梦吗?”
“说我会战败的那个梦?”韩拓接口道,“梦都是反的……”
“不是那个,”顾婵打断他,“是更早的一个,在墨园时讲给你的那个,梦到我后来在宫里中毒生病,王爷带萧鹤年来给我医治的那个梦。”
韩拓其实没什么印象。
梦卦鬼神,于他而言都属于无稽之谈,顾婵有时会被噩梦影响心绪,他知道了便哄,却不会当真,自然也不会刻意记住。
这会儿明知她情绪不佳,当然不能直言,只得含糊道:“嗯,那个梦怎么了?”
“王爷是不是不记得了?”顾婵小声问着,不过她并不需韩拓回答,毕竟重点在她即将说的话里,因此便自顾自说下去,“那个梦很长,梦到我十二岁之后,与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一辈子。因此,梦里面也有这样一场战事。”
说到底,还是被梦中事情困扰,韩拓耐心地顺着她话问道:“哦,那梦里面的这场战事情况如何?”
顾婵怕韩拓不肯信,心中有些紧张,小手攥住他衣襟用力,正色道:“梦里的这场战事,不是王爷出战的。因为,梦里晋王妃出事比较晚,所以这会儿楚王还好好的,瓦剌来犯境,自然是由他率军出战。可是仗打到一半,启表哥便颁出圣旨,说国库空虚,要以救济河南灾民为先,削减了大半军需。事出突然,楚王措手不及,后来便战败身死。王爷,你出发前,我问你军需的事情,便是因为这事。可是,我又怕你不信,所以没敢说全,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都跟梦里一样一样的,王爷,我真的害怕……”
说道此处忍不住有些哽咽,停了停才继续道:“怕你出事。”
说实话,韩拓还真是不信,甚至觉得这完全是她独自一人留在王府里,成日担惊受怕,胡思乱想,后来再被韩启的圣旨吓到了,便把几次梦境与现实混淆起来。说白了,纯粹属于自己吓唬自己。
可是,他顾虑顾婵情绪,嘴上不可能说得这样直白,只安慰道:“璨璨不怕,不会有事的。你提醒之后,我已经事先做好准备,现有军需尚能维持数月有余,你送来的现银,再加上我自己的私蓄,足够二十多万人三年的开销,我已经派林修去南边打通采买渠道,全都很稳妥,丝毫不需担心。”
“那三年之后呢?”顾婵追问道。
韩拓有点好笑,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她非要吊在李武成后面一路跟了过来,看来确实担心得不行。
对于男人来说,这行为虽然有些傻气,却十分受用,心中柔情涌动,说出来的话也更温和耐心,“我的私蓄每年都会增加,三年内的进项至少也能再维持多一年有余,这样一来便有四年时间了,其间事情或许会有转圜变化的余地,就算没有,也有充足的时间再开源,一切都来得及。璨璨,无需紧张。”
韩拓一壁说,一壁皱眉去拍攥在他衣襟上的小手,顾婵攥得太用力,以至于手指节都泛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