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书就看书,想和奴才们玩游戏就玩游戏,饿了就吃东西,困了就睡觉。
整个皇宫,几乎再没有比他更自在的人了。
可自从出了事后,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周嬷嬷大概一辈子都忘了那天,皇宫上方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是密不透风的乌云。前脚刚处置了先皇的大将军夜寒后脚就走进十二皇子的寝宫,右手的纯白袖口上染着几滴鲜血,周嬷嬷能猜出这鲜血是来自谁的。
大将军一如既往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但看在周嬷嬷眼里,却和他那袖口的鲜血一样触目惊心。
她在宫里呆了快二十年,不像外面那些百姓一样天真,认为这大将军是个善茬,甚至恰恰相反,一个多次在残酷的战场上存活下来,从无名小卒走到今日这地位的人怎么可能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个人到这里来是干嘛。
先皇走了,接下来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皇子了。
想到这里,周嬷嬷抱紧怀里的十二皇子,六年了,说句犯上的话,她在宫中无依无靠的,早就将十二皇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了。
十二皇子不会说话,死后去了黄泉,她可以替他求求各路神仙,让他下辈子别生在帝皇之家,别再当什么皇子,这样也挺好的。
人都会经历一死,挺挺就过去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最后大将军并没有处置他们,只对身旁的人说了句话,就离开了。期间甚至都没正眼看过他们。
周嬷嬷一向察言观色惯了,那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夜寒说:“就他了。”
她当时不懂,直到十二皇子坐上皇位当了皇帝,她突然一下便明白了。
『本将军的傀儡,就他了』
再后来,即使皇上还小,但也能察觉出来自己被人掌控,处境很危险,再加上皇宫中物是人非,他越发的没精神,以前喜欢玩的游戏,现在也完全提不起兴趣。
直到今儿去早朝的路上,在花丛中看到一只特别绚丽的小花蝴蝶,皇上才终于在近日来有了一点童趣,开心地追了上去。
不过小孩子个子矮,很快就消失在了花丛中,她和一众奴才吓得连忙跟着钻进花丛,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好在现在找到了这小祖宗,周嬷嬷松了口气。
只是…这小祖宗怎么偏偏就撞上了侯府的人啊。
在周嬷嬷眼里,和那位侯爷有交集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她想,即使是面前这位长得眉清目秀,带着一股子灵气的小姑娘,也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周嬷嬷开始想办法带皇上脱身离开,
却不想皇上突然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指着这小姑娘的头顶,神色有些激动,周嬷嬷看去,见那只皇上所追的小花蝴蝶正停在那里。
她顿时有些慌张,生怕皇上的动作惹得这不知身份的姑娘不开心。
但这姑娘非但没有不开心,反而跟着皇上一起激动起来。
“什么什么什么,我头上有什么!”
然后她大概是想起什么,打了个哆嗦,僵在原地。
她紧张地问道:“毛…毛虫?”
岑言一向是个特别容易自己陷入想象的人,看见雪糕糯米糍突然激动地指向自己头顶时,她先是跟着激动了下,随后立马自己脑补出被突如其来的毛毛虫袭击的画面。
无…无足动物。
不敢动不敢动。
问完又想起面前的雪糕糯米糍是个不会说话的,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抬手,生怕惊动了头上来自她幻想中的毛毛虫,然后扯了扯一旁阿立的袖子,连声音都压得特低:“头上是啥啊?”
阿立:“……”
阿立:“蝴蝶。”
感觉血液又继续开始流动了,感觉四肢又可以随意挥舞了,感觉身体又复活了,岑言此时开心地像个石乐志的傻子。
可能蝴蝶也察觉到这一点,嫌弃地一扭屁股,扇着那色彩绚丽的大翅膀扑腾两下就飞走了。
小皇帝的目光本就紧紧锁定在蝴蝶身上,见蝴蝶飞走了,嘴一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眼泪汪汪的雪糕糯米糍?!
太犯规了!简直就是激起母性的一发核弹啊!
恰好岑言就是个容易母性大发的人,她顿时觉得心一软,蹲下身,平视着这雪糕糯米糍的视线,看着他那委屈又强忍着的模样,心直接软成了一壶糖浆。
管他是皇帝还是什么,直接摸了摸他的头,露出老母亲一般慈祥的笑容:“忍着干嘛,想哭就哭吧,忍着也没人会夸奖你,哭出来还有人安慰你,多划算啊是不是。”
在她看来,哭向来不是件软弱的事情。
萧络不知道该怎么当皇帝,从来都不知道。
他的父皇未曾教过他,甚至鲜少与他说话——没有人会喜欢和哑巴说话,这是他很小很小,比现在还小的时候就有的认知。
但他大抵知道,一个皇帝,不应该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掉眼泪。
就算要哭,也绝不能在人前哭。
因为皇帝是一国之君,是让百姓安心的存在,既然是让人安心的存在,那便不可以在人前软弱。所以自从他莫名其妙地坐了这皇位过后,他摔倒了会忍着不哭,想念原来的生活时会忍着不哭,已经成为太后的母亲看着他的眼神中带有恨意时他会忍着不哭。
连从小伴着他长大的周嬷嬷也说:“老奴已经帮不了皇上什么了,只望皇上以后能够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