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回身穿大红蟒衣脚踏粉底皂靴的权监打扮不同,今日兰太监头戴皂纱帽,身穿月白儒袍,再加生得面如傅粉,唇似涂丹,俊秀异常,分明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书生。
慧雅不慌不忙带了侍候的人上前迎接,把兰太监迎进了上房坐下。
她情知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赵青把兰太监引到内宅,一定是有话要说,便屏退侍候的人,让阿凤阿芬打开堂屋的雕花长窗,一前一后远远守在房后和廊下。
忙完这些,慧雅便静立一侧,亲自沏茶侍候。
兰太监今日是青年书生的打扮,说话也特别的文绉绉,寒暄几句后便道:“幸亏大人转任开封县,否则如先前一般在永平县,距离虽不远,你我却难得一见,哪有如今方便?”
赵青微微颔首道:“公公所言极是。”
因为兰太监如今对十二哥穆远洋很重要,所以赵青虽不至于卑躬屈膝,对兰太监也算颇为敷衍了。
兰太监似乎谈兴正浓,又吊起了书袋子:“我先前陪陛下在御书房读书,曾读过一本《元丰九域志》,里面言说东京开封府辖县一十七,却只有开封、祥符二县为赤县,实有深意在里面。穆大人把赵大人安排在开封县任职,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慧雅静立一边,认真听着兰太监的话,试图从兰太监话中听出些话外之音。
她知道赤县即天子直辖之地,乃京都所治的县,开封县在开封府治下,可不就是赤县?
兰太监见慧雅静立一侧,大眼睛清泠泠的,樱唇微微抿着,乖巧得很,便又笑了,接着道:“至于府上老大人,明明年富力强,却早早因病引退,可叹啊可叹!”
赵青微微一笑,起身施了一礼:“家父去年病体支离,经过一番调养,如今已经彻底恢复了!”
兰太监闻言笑了:“恢复了便好啊!”
勉强文绉绉说了几句之后,兰太监便又恢复了太监的做派,看向慧雅,笑得很慈祥:“孙娘子,你今日可有空闲?可愿随我去那守备府内宅看一看房屋?”
慧雅含笑道:“现在就去么?”
兰太监轻松地笑了:“陛下一时半会儿离不得我,我好不容易候着陛下睡着,这才出来的,也只有这两个时辰的空闲了,我们现在便去吧!”
起身后兰太监又看向赵青:“小赵大人,我可要把令夫人拐走了?”
赵青啼笑皆非:“公公说笑了!”从穆远洋那里,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兰太监是打小净身入宫的货真价实的太监,哪里会有什么醋意?再说了,慧雅身边侍候的人那么多,怕什么!
兰太监乘了一顶青纱小轿在前,慧雅乘了一顶素纱小轿在后,月莲阿凤她们乘着马车在后,齐齐往开封县守备府而去。
赵青目送兰太监与慧雅离开,当即吩咐付春恒:“带几个人悄悄跟上去,暗中保护夫人!”
付春恒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赵青却换下官袍,戴了眼纱,骑着马带着丁小四丁小五往穆府而去。
方才从兰太监的话中,他听出了不少玄机。
开封府治下两个赤县——开封县和祥符县,如今开封县已经被赵青握在手里,祥符县的县令刚刚出缺。
因为祥符县位置重要,所以不管是穆远洋一党,还是毛太师一党,都想要自己人补上祥符县县令一缺……
为了不让承平帝猜疑,兰太监不能和穆远洋过多接近,所以才借见慧雅说了方才那一席话,传达的其实是陛下之意——开封县县令由穆远洋的表弟赵青担任,那么祥符县的县令须有毛太师一党担任;沧州驻军的督军由穆远池担任,那么赵青之父赵岭作为穆远洋一党,自可被重新启用,继续担任沧州节度使一职。
这样方能维持穆远洋一党和毛太师一党的均衡之势。
赵青需要先去和穆远洋商量一番。
兰太监与慧雅一起把开封县守备府内宅那四进院子看了一遍之后,两人商议了一番,发现彼此都熟悉兰娘子的喜好——她喜欢大红、朱红这样热闹繁华的色泽,喜爱黄金宝石这样的饰品,喜爱喝铁观音这样香味浓烈的茶。
因为兰娘子,兰太监对慧雅更是好感大增,看罢房子,便邀请慧雅一起去城内状元坊看家具。
见慧雅稍稍有些犹豫,他不由微微一笑,老气横秋道:“孙娘子难道怕人误会么?莫说我年纪老大,再说我的身份……”
他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慧雅怎能再推脱,便陪着兰太监乘轿去了状元坊。
自从毛太师中风瘫倒在床,元靖便更加忙碌了。
他一边忙着遍请名医为毛太师诊病,一边准备着四月的殿试——二月的会试已经结束,元靖自然是高中了——另外继续管理着毛氏一党的种种事务,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前些日子元靖想起永平县有一位太医院出身的马医官,曾经给毛太师看过脉,便让人带了拜帖飞马去永平县请马医官。
谁知元靖反复延请,偏偏马医官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年老多病为由无论如何都不肯进京。
元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就要放弃的人,正面不行,他便从侧面入手,很快便打听到马医官的小女儿马秀莹正在京城姑母家做客。
作为一个美男子,元靖素来清楚他自己的魅力,当下便以温柔体贴有钱有势的阔少面目出现,制造了好几次与马秀莹的偶遇,弄得马秀莹芳心荡漾。
这一日,元靖的小厮阿北从马秀莹的丫鬟沉香那里得到了一个口信——马秀莹要去状元坊看首饰,约元靖在状元坊清风茶楼见面。
元靖打扮得衣履洒然骑着马去了状元坊,静立在二楼雅阁窗前候着马秀莹过来。
清风茶楼对面便是京城最大的金银楼宝相阁,他预备先带马秀莹去宝相阁购买珠宝,然后拐了马秀莹进太师府,好胁迫马医官进府为毛太师针灸。
马秀莹还没有来,元靖却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不该在此时出现在状元坊的人——孙慧雅!
只见孙慧雅陪着一个头戴皂纱帽身穿月白儒袍的小白脸,一边走一边说笑着从宝相阁隔壁的家具行走了出来。
元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凝神看了下去,发现那女子穿着月白兰花刺绣交领褙子,系着雪青长裙,身材袅娜,笑容可爱,千真万确正是孙慧雅!
可是那个高挑身材的小白脸却不是赵青!
孙慧雅成亲不到一年,居然已经有了奸夫,而这个奸夫却又不是自己,这个事实简直快要把元靖给活活气死了!
元靖立在清风茶楼之上,死死盯着孙慧雅的这个奸夫,简直是妒火中烧,也顾不得等候马秀莹了,低声交代了阿南阿北一番,让他们引着马秀莹去他在状元坊的宅子,自己则怒气冲冲下了楼,直奔孙慧雅和那个小白脸而去,全然忘了自己根本没有捉奸的立场。
逛了几个家具行之后,慧雅发现兰太监居然与自己是大大的知音,两人对家具摆设的品味是一样的,都爱读探案话本,都喜爱浅绿、浅碧、浅粉这样的色彩,都喜爱月季花和梅花,都喜爱花木葱茏的宅子……最重要的是,两人做决定都很快,都很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