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他脚下抽搐,咳血,发出痛苦的喘息。不死炼金师居高临下地看着,黑暗梦魇的影响太强烈了,药一时也治不好。他淡漠地说:“你先忍忍吧,我没叫你死在里面,只有这点痛苦,你该感谢我。”
他嘴角牵扯出一个冷笑。罗兰是个蠢货,整天只会小心眼犯嫉妒,用一堆自以为血腥的手段,还以为自己很厉害。杜维因那个同样的蠢货光凭男色就可以将她耍得团团转,洛兰肯容忍她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是他血缘上的侄女,而是由于她牵起的关系网能给他带来大量的方便。
但洛兰从知道杜维因撺掇罗兰去杀了塞西瓦尔开始,他就知道他要不受控制了。
如果杜维因不放过塞西瓦尔,又怎么能指望他会忍受自己的屈辱,屈服在洛兰和罗兰之下呢?那一天洛兰就明白,杜维因不会放过他。
失控的龙太危险了,即使遗憾,洛兰也必须把杜维因骗回来,封印他。但他这么谋算了杜维因,却又觉得痛苦。如果杜维因不打算干掉他,他怎么会对杜维因下手呢?这是他多么引以为豪的作品啊,要将他盖上白布,藏在魔法阵中,关在地下室里,一分一秒洛兰都不能接受。
洛兰把贝莉儿拖到另一个房间里,把她扔到地上,看着她。远离了这种黑暗的能量会让她好受些。她还在咳血,支撑不住地喘息,蹭得一头一脸的血实在难看,她一边咳一边哭:“没有,没有!是错的——错的——”
她不想让他杀了杜维因,当然如此。即使是现在洛兰也觉得杜维因是他目前最好的作品——目前。只要有办法,洛兰当然也不愿意毁掉红龙。他难得耐心地说:“我暂时不打算改变现状,只要你给出的东西让我满意。”
他问:“人是原子,所以我可以用原子创造一个人,对吧?”
从贝莉儿的话里推导一切非常简单。她给他带来了“原子”,生命和自然里,活着的“球”。在一张元素周期表里,洛兰能看到的东西比贝莉儿能想到的要多得多。不用她提示他就能想到最重要的那一个:原子,到处都有原子。
洛兰想着原子是什么?原子是个球吗?它会在哪里呢?他做出了显微镜,不用贝莉儿提示他就自动地用显微镜观察一切他能观察的东西。所有的东西在投射出来的画面上都是活着的,风里,水里,土里,树里,石头里,还有一切的生命里。他对贝莉儿好,放出她,在她面前观察叶子、石头和血肉,从她那毫不意外的表情里,看出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贝莉儿明白那个时候洛兰有多兴奋才控制得住自己的神情吗?这个女人天真得不会骗人。她不想告诉他更多,可他从她的反应里就能判断和推导一切。他放出杜维因,他治疗她,软硬兼施,又在她面前显露“人性”的一面,放松她的警惕。他与她谈天,他在她面前诉说自己的心情、希望和向往。他以为他看见的那些就是“原子”,他向她投诉失败,贝莉儿为了安慰他告诉他显微镜可以更加放大。
于是他知道了“原子”在更下面。
他说“它们是活的,”她也没有反驳。
这些东西可以给洛兰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了。原子组成石头,原子组成魔法元素,魔法元素存在一切地方,当然也会在人体里。虽说石头怎么能在人的身体里,这个问题洛兰至今还想不通,但这已经给他展开了一条全新的道路。洛兰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双手碾压过了历史,那一瞬间他想:如果血里有原子,肉里有原子——假如他能取出这些原子,将它们拼起来,能够创造出一个新的生命吗?
这个计划如此开创时代,如此令人发自灵魂的震动。洛兰无法抵制它的诱惑,在生命的光辉下,红龙黯淡如瓦砾猪狗。而贝莉儿的反应让洛兰确定,她知道这条路,至少,她知道方向。
洛兰真想把贝莉儿的脑子掏出来,让他看到她究竟从哪里得到这些知识,得到这些东西。可就像贝莉儿说的,他做不到了,越明白她的价值,越无法下手。他无法承受哪怕是一点点的失误让他少得到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而贝莉儿蠢得让他完全有自信操控她。外面那一圈石廊里没用的垃圾在他眼中也突然变得金光闪闪起来,无数的计划,无数的可能性,无数的秘密和无数的未来——
他漫不经心地说:“我要看到原子,但你说显微镜还要放大,我没有时间了,或许我可以把杜维因的心脏掏出来可以加速这个进程——”贝莉儿哭着求他:“不要!”他给她一点思考的空间,然后才说:“不然给我一条路,让我知道怎么用原子做一个人。”
世界在他手中。洛兰发笑地看着这个女人徒劳地试图力挽狂澜:“等等,不是……你不明白,这个过程是不可能逆转的——”
“那么说是可以逆转的了。”
洛兰发自内心的满意,他觉得自己找到更好的东西了,更好的实验品,更好的宝贝,他还剩余的生命里,可以达到的更高的高度——甚至有可能再次拉长自己的灵魂,继续活更久的岁月。
忍耐杜维因是有回报的,尽管这个回报和他当初想的不同。一次故障或失败就直接丢弃,没有一点余地,这就是洛兰的风格。假如让他看到这条路还可以有其他的走法,他当然会选择放弃杜维因。
他可以拆了他做新的实验。从他将杜维因的肉摆在显微镜上,那沸腾的能量和“气泡”在旋转。这是最好的材料,能承受符文的能量,让他不停地放大,找到原子的最快的路,自然之石和巨龙的身体,这是最好的路,这是他能找到的最有可能的未来。
杜维因不听话,没关系,他现在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候补了。
他弯下腰看着贝莉儿,确定她的神智是清醒的,他拿出锁链把她锁在墙角,在她的手边放下一张羊皮纸,和一只羽毛笔。
“我可以给你时间。在你饿死前,想告诉我的时候,在纸上写下来。”
他离开了,贝莉儿痛得伏在地上哭泣。她应该听杜维因的话,不和洛兰接触,她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一开始就什么不该说。她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她放出了一个魔鬼,现在她要害了杜维因了。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原子怎么做成人啊!
想啊!她告诉自己,快想啊!有什么办法可以给洛兰?贝莉儿无法解释原子如何形成生命,微观跳跃到宏观原本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领域,这中间的质变到底出现在哪里,即使是现代最顶尖的科学家也仍在研究的问题,贝莉儿又怎么说得出来呢?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脑子乱成一团,一试图想什么东西就整个地剧痛。看来洛兰也知道她现在状态不对才会给她时间。过了一会儿以后洛兰打开门向她丢了一个东西,贝莉儿发现是小黄。
小黄也流了很多血,昏在那里,半个身的毛都被血浸得湿漉漉的。洛兰往它嘴里塞了一片黄色的壳,可能那是喂它吃的东西。炼金师说:“我已经把那头蠢龙重新拖回地下室了,等你的回信。如果你想多拖一点时间,可以把它吃了。”他用这种态度来表达他的志在必得。“你可以好好想想,如果你的路能行,我拿杜维因也没用,我可以把你们还给外面的那头银龙。”
“我真的不知道!我可以跟你用其他的换——”
“我不需要,我只要这个。”洛兰说:“如果你不知道,那也没关系,我可以按我自己的办法来。”
他的办法当然是“拆了杜维因”。不死炼金师冷笑一下:“所以你最好认真地斟酌一下写在纸上的内容。”
“我不会写字!”
“不需要你写字。”洛兰考虑如此周全,周全得让人崩溃。“你在上面画一条线也行。不过,希望你不会‘笔误’。”
关门离开了。贝莉儿抱着小黄如堕冰窟。对了,现在玛利多诺多尔在外面搜寻那个标点,而洛兰正在转移亚空间。
如果让他逃了,就真的没有办法逃出去了。事到如今贝莉儿还会相信洛兰的话她就是傻瓜!她抱着希望把那个壳从小黄嘴里掏出来,看看利不利,能不能割断铁链,但是铁链当然是割不断的。她被困在一个炼金阵里,无法离开。
小黄过了一会儿醒来了,“吱吱……”它虚弱地叫了一声,冲她微微摇摇尾巴。贝莉儿把脸埋在它的毛里,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洛兰说到做到,过了一天的时间,他都没有再来看她。贝莉儿准备了那么多周旋的话,没有万全把握前她一句都不敢说出口。她如此焦躁,担心杜维因,又恨自己的愚蠢,以至于花了很久才竭力地睡着,想去梦里找玛利多诺多尔。但大约是标点继续远离了,贝莉儿的整个梦里一直感觉有人在叫她,却始终听不分明。
她睁开眼,看见外面的天光,小黄还是不能动,趴在她的脸边,它身上的血干了,摸上去硬得打结。贝莉儿用脸贴贴它的,它就有气无力地伸出小舌头舔舔她的脸颊。
她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头不痛了,晕沉找上门来。贝莉儿躺在地上甚至没有力气起来,而最让人难以忍耐的是口渴和寒冷。她咽了一下口水,她不敢生病,她如果疑似以死要挟,他也会拆了杜维因。即使知道洛兰可能是虚张声势,贝莉儿也仍然不敢赌。她一直试图想着办法,从自己的脑子里挖出一切可能的关键词。她又不敢记在那张唯一的羊皮纸上,只能一遍遍来回地重复,挖掘自己的知识。
可能因为太寒冷了,那天晚上她烧了起来,全身火烫地做了个梦。那是她和玛利多诺多尔刚加入佣兵队伍,从落日峡谷往外走的时候。龙想要教她学习语言,他令人啼笑皆非地脱光了衣服,从背后抱着她。他的银发从她身前垂下来,明亮如新月。篝火跳动,巨大的石板浮在她的面前,龙执起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按过去,教她读巨龙的神话。
“巨龙也有神话吗?”贝莉儿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那时她还傻得不知道玛利多诺多尔是那种喜欢她。龙贴着她的脸,爱撒娇地蹭她的脖子。她脸红心跳地试图各种扯开话题,躲来躲去地问:“你们能活这么久,不知道神话是多远以前的事情啊。”
玛利多诺多尔说:“就算再久远,也和别的种族一样,总会有一个起点啊。”
他伏下脸,轻轻地用他的脸颊贴上来。
而贝莉儿在明亮的月光中睁开了眼。她喘着气,觉得全身都热得要烧起来了。她挣扎着拖过来那张羊皮纸,在上面用羽毛笔歪歪斜斜地划了一条线——十分钟后,洛兰出现在她面前。
“你决定说了吗?”不死炼金师神情平静地说:“比我想象的快。”
怀着宝藏的人质得到了良好的照顾,洛兰虽然人渣,技术确实是可圈可点的。仍然是一瓶药灌下去,贝莉儿过了半个小时就退了烧。她躺在床上——还是原来那个房间里的毛皮和毯子,厚厚地堆成一堆,把她包裹在里面,温暖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