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踞看着从黑洞洞的窗户外飞进来的雪片,眼前出现的却是那日在御花园内,那个举着酒杯,装模作样念诗的女子。
“这雪好大,兴许能下一整夜呢。”雪茶瞅了瞅,又回头看赵踞。
皇帝的眼神却显然不在雪上。
雪茶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又该不该打扰。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直到赵踞喃喃地念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雪茶愣了愣,小心翼翼地:“皇上,您要喝茶?还是喝酒?”
“朕何尝要那些,”赵踞不看他,自顾自道:“朕要的只是那个人。”
“那、那个人?”雪茶汗毛倒竖,又自作聪明:“莫非是哪一位娘娘?奴婢这就去传……”
“能传来……就好了。”皇帝低低说罢,又自嘲般笑笑。
第52章
皇帝记得,那是在太子赵彤摔死小狗后不久。
有一次他经过御花园,看见徐悯站在那太湖石之前,茕茕而立,不知做什么。
风偷偷地掀起她浅鹅黄的宫装裙摆,玉带勒着细细地腰,肩头挽着天青色的披帛,随风徐徐。
衬着前方那苍冷的太湖石,简直像是一幅极至工笔勾勒出来的宫装仕女图,虽然看不见容貌,已经足够令人倾倒。
赵踞忙藏起身形,却无意中听见徐悯对仙草说:“知白守黑,和光同尘,但现在……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鹿仙草显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便糊里糊涂地问:“什么黑白,这石头倒是有些白,像是人骨头似的,娘娘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徐悯也并不解释,只看着那块儿已经给洗刷干净的石头,轻声道:“如果是这种残暴的性子为天下主,如何了得。”
“什么如何了得,既然不喜欢,那就推倒它就是了,”鹿仙草不以为然地说,她已经走到那石头跟前,伸出双手试着推了一会儿,皱眉道:“我自个儿推不动,大概得多叫几个人。”
徐悯嗤地笑了起来,把鹿仙草叫了过去,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她的眉心,半是宠溺般道:“傻孩子。”
那会儿赵踞眼睁睁看着这幕,竟有些羡慕地看着徐悯那么爱宠般对待鹿仙草。
赵踞其实也并不太懂她话中的意思,可是后一句却听的很明白。
后来在跟随苏子瞻学习之后,有一天苏子瞻无意中提起了老子《道德经》里的一句“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赵踞大吃一惊。
苏子瞻见他的眼睛瞪的圆圆的,便解释说:“殿下不懂?这是道家主张的一种入世之道,说是为人当收敛锋芒,消缓纷争,一种不动声色韬光隐晦的法子。”
赵踞忙又问:“那苏学士可知道什么叫做知白守黑?”
苏子瞻不由诧异起来,笑道:“殿下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么,却也是出自《老子》,原句是‘知其白,守其黑,是天下式’,也是一种入世的主张,意思是虽内心知道事情的是非对错,却并不急着去批驳评议、以显示自己的立场,内心只如琉璃明镜,面上却深藏不露……正好跟和光同尘相合了。”
赵踞回想当时徐悯感叹的那一句,心里隐约想到了一点什么,可又模模糊糊。
赵踞没有回答自己是从哪里听来的,苏子瞻也并没有追问,只是那节课他讲的十分细致,而赵踞……也听得格外认真。
****
夜甚寂静,连雪落都透出了无边落寞似的。
怔怔然望着从窗户外绵绵不绝飞进来的白雪,赵踞突然想起一个人。
他忙回头:“上次从浣衣局调出来的曾经在紫麟宫当差的宫女,是不是在这里?”
雪茶没想到皇帝突然提起这个,忙道:“皇上是说紫芝?她倒是的确在乾清宫,只不过因为毕竟是紫麟宫的旧人,所以只安排她在外殿当值。”
赵踞皱皱眉:“把她叫来。”
雪茶吃惊地看了皇帝一会儿,终于命小太监去将紫芝唤了来。
今晚上的确不是紫芝当值,掌事姑姑听说皇帝传召,急忙来到宫女房中将她拉了起来。
紫芝匆匆忙忙地跟着小太监进了内殿,上前跪地拜见皇帝。
半天,赵踞才缓声说道:“你抬起头来。”
紫芝战战兢兢地抬头。
赵踞打量着她娟秀的脸:奇怪的是,紫芝之前并没有十分为难自己,也常在徐悯身边,但他对紫芝的印象却并不深刻。
比不过对鹿仙草,那令人讨厌的样子总让他记得无比清楚。
可见恨恶永远比爱浓烈而长远。
“你先前伺候徐太妃……也算是她的心腹吧。”终于,皇帝淡淡地问。
紫芝不知道皇帝在这深更半夜的叫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听了这句,却像是兴师问罪。
她不禁有些发抖,加上先前才从风雪里急奔而来,浑身发冷:“是、是的皇上。”
赵踞道:“听说你是从在宫外就跟着徐太妃的?却比鹿仙草伺候徐太妃伺候的长久些?”
紫芝越发不知道怎么样,隐隐有些头晕,牙齿都在情不自禁地打战。
却仍是如实回答道:“回皇上,奴婢的确是徐府里从小儿买了,放在太妃娘娘身边儿伺候的。”
“嗯。”赵踞不置可否,又过了半天才说道:“对了,朕突然想起来,徐太妃曾经喜欢吃的有一种什么肉……雪茶当初也爱吃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