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却跟江水悠在外头,江水悠因看着她道:“上回听说小鹿姑姑要出宫,我还觉着可惜,可后来到底留下,我还跟罗昭仪一样的高兴……没想到,终究是留不住呢。”
仙草擦了擦眼角:“这也是各人的命数。”
江水悠笑道:“是啊,这命有些怪,有人不愿意要的东西,别人拼命巴望着却得不到,就如同这后宫里,多少高门大户的女孩子挤破了头要进来,姑姑却要走了。”
仙草定了定神:“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是人各有志。像是江昭容,以后我虽不在宫中了,却也可以预见,将来昭容一定会扶摇直上,无人可及。”
江水悠挑了挑眉,又认真看了仙草半晌,失笑道:“姑姑也太看得起我了,这话,连我自己都不敢说。”
仙草道:“我看人是有些准的,昭容的性子,缜密内敛,外面看着毫不显山露水,实则大有城府见识,是个没有人敢如何,也没有人能如何得了的。但像是我们昭仪,性子软,不知道争抢,别人打她一下,顶多只是哭着向人家道歉,唉,说实话,我出宫不打紧,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们昭仪了……生恐她以后被人欺负。”
江水悠低头一笑,对仙草道:“小鹿姑姑这话听着颇有些怪,怎么好像……我将来会欺负罗妹妹呢?”
仙草道:“昭容是误会我的话了,昭容未必是那种不择手段的,可是后宫的其他人就未必了。”
江水悠慢慢地点了点头:“说的有理。虽然姑姑把我说的无所不能似的,但可知我也是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很呢?顶多只比罗妹妹多一点点的主见罢了,也很强不到哪里去。”
仙草道:“方才说各人有个人的命数,但命数如何,多半是性格使然。”
江水悠不禁说道:“这就是‘性格决定命运’吧?”
仙草一怔,继而笑道:“果然昭容是个聪明绝顶的,可不就是这句?倒是精辟。”
江水悠话一出口,有些后悔,见仙草毫无异色,才略松心。
却听仙草道:“说来好笑,我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
江水悠便问何事。
仙草说道:“昭容自然知道,雪松公公给皇上怪罪的事吧?那次我去探望他,竟发现他身边儿那些小太监,一个个很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我便骂了他们一顿,毕竟都是当奴才的,若不互相扶持,反而互相倾轧踩踏,一点儿的情义都不讲,也终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当时义愤才说的,现在想想,有些可笑,毕竟这后宫里人人都想冒尖往上,不是每个人都像是我们昭仪一样,这往上的时候,自然想踩下别人去,所以我那话倒是有些不妥了。昭容觉着呢?”
江水悠听了仙草这一番话,心中早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仙草这哪里是在说小太监,其实也是在暗指他们这些后宫妃嫔,同时,还有敲问她的意思。
江水悠慢悠悠道:“我倒是没觉着什么不妥,反而觉着这话很有道理。”
“哦?”
江水悠含笑道:“后宫里虽然人人争先,但是也不能没了底线。别人我是不知道的,但对我来说,人家以真心待我,我自然也以真心待人家,我很喜欢姑姑方才说的,‘若一点儿情义不讲,终究成不了大气候’,对了,我也突然记起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姑姑觉着这句怎么样?”
仙草微震,默默地念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话果真极好。”
江水悠心中暗乐,想道:“这当然是极好了,毕竟是我们开国太/祖皇帝的名言,举世闻名。”
面上却仍微笑道:“姑姑跟我见识相同,我心甚是安慰。”
仙草因为觉着自己将离开宫中了,如今最大的威胁朱冰清已经不成气候,朱太妃只怕也很快要失势了,放眼宫中,唯有江水悠是个最难对付之人。
她生怕江水悠因为罗红药品级高她一等而对罗红药不利,所以方才故意以言语试探。
如今听了江水悠的话,竟很有些见识,这才放心。
又因为“人不犯我”四句,不禁对江水悠刮目相看,当下也含笑道:“昭容的话堪称至理名言,也让我心有戚戚然。”
两人说到这里,罗红药重新梳洗了出来,只有眼睛仍是有些红肿。
罗红药便微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像是十分投契似的。”
仙草怕提起别的,又惹了罗红药伤心:“奴婢正在跟江昭容说起节下宫内的热闹呢,昭仪可要快把身子养好。”
江水悠道:“正是,先前的冬至节日,再加上往后来的那些大节,事情般般件件,没有妹妹相助,我跟方太妃两人也颇为吃力呢。”
江水悠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退了。
罗红药才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仙草道:“我试了试江昭容,没想到她居然是个有大心胸的人。”当下把“人不犯我”那几句告诉了罗红药。
罗红药听了,又惊又笑,点头道:“倒是很合她绵里藏针的个性。”
仙草握着她的手道:“虽然怕你伤心,我到底是要说的。以后我不在宫中,昭仪一定要事事留心,多照顾自己。”
罗红药眼圈一红,低低道:“我知道。”
仙草看着她忧伤的表情,突然抬手入怀中,掏出了蔡勉给的那两张银票:“昭仪看这是什么?”
罗红药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银票?”
仙草眨眨眼:“是……是皇上赏赐我的。”她胡诌了这句,也不管罗红药信不信,就把两张都递给她,“你留在身边儿,要是有个花销什么的就拿来用。”
罗红药啼笑皆非:“胡说,皇上赏你的,你又给我算什么?何况我在宫内,东西有内造局拨,每个月又有钱得,哪里还需要什么花销,倒是你得拿着,以防不时之需。”
仙草拉着她的手把银票掖在掌中:“叫你拿着就拿着。宫内用得到这东西的时候多着呢,只是昭仪先前不懂用罢了,可忘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
罗红药嗤地笑了,眼中却有泪光闪烁,又问:“都给了我,你用什么?”
仙草说道:“我刚才想起一个敲竹杠的好法子,我自然还有呢。昭仪只管拿着。”
罗红药叹了口气,只好收了。
两日后,宫内几乎已经都知道了皇帝赐给了禹泰起十个美貌伶俐宫女的事儿,只是名单尚未尽数公布,所以只有如江水悠一样消息灵通的才知道其中也有仙草。
这天,仙草正往乾清宫去,过宝仪门的时候,却见颜如璋陪着一个身形袅娜的少女,缓缓地往前而去。
仙草仔细打量了片刻,见那女子身着珍珠白的大袖衫,下衬着金丝缀莲花的幅裙,缓步而行的姿态极为端庄曼妙,虽看不到脸,却直觉必然是个绝色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