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这边刚坐定,门外的丫头就报林知县家的夫人到了。
林知县在彰州为官已两任,自是与彰州的名门大户间十分的熟稔。大太太与林夫人手挽手的进门,两人身后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公子和一名少女,那少女众人都识得,是林夫人的独女林三娘。
林夫人见到姚蒋氏忙上前笑脸问安,毫不端姿态。
姚蒋氏哪里敢当,从椅上起身便拉着林夫人入坐,对着堂下身长玉立的公子道:“可是我瞧错眼了,这可是你家老二?越发的有乃父之风了。”
林知县家有庶长子,这嫡子便排行二,小小年纪已是秀才郎,往常林夫人可是当其宝贝一样看得紧,今儿倒是耳朵尖,难道也想来凑这份热闹?姜氏抬眼朝身旁的钱姨娘瞧去,只见钱姨娘将那林公子瞧得十分仔细,大有看中眼的势头。姜氏轻咳一声,钱姨娘兀的回神,眼神这才从林公子身上收回。
林公子听得姚蒋氏这样说,便上前恭敬的给姚蒋氏行礼,“姚祖母身体这一向可好,小子前些日子回了趟浙江老家,是以错过了姚祖母的寿辰,还望姚祖母见谅!”
姚蒋氏早已搂着林三娘笑着对她道:“跟你哥哥说,你姚祖母可没这般小气,今儿肯来我府上赏春,你姚祖母便替你母亲做主了,去找你泰哥儿几个玩去,今儿可得好好松泛,没的像你娘一样狠逼着你读书。”姚蒋氏对入得她眼的年轻小辈一向不吝啬她的疼爱之心,林夫人顿时就笑了。
“二哥,姚祖母叫你玩去呢。”林三娘也乖觉,极顺溜的接下姚蒋氏的话,她这娇俏模样闹得屋里人都掩嘴笑。
林夫人遂对女儿详怒道:“你这丫头,嘴上越发的没遮没拦的,还不快从你姚祖母身上下来,都多大的人了,怎地还一团的孩子气,对你二哥也编排起来了。”
林三娘今年十四岁,与姚娡同年,听林夫人这样说,倒是从姚蒋氏身边下来,她眼风往堂下一扫,便瞧见姚娡老实规距的立在姜氏身后,遂道:“那我送送哥哥,再找娡姐儿玩去,娘今儿可得容我乐上一日。”
林三娘于是起身对她哥林二公子双手一送,手却无意朝姚娡的方向一指,林二公子便心领神会,悄悄的趁人不注意朝姜氏身后的女孩儿偷瞄了眼,只见一个艳若桃李,一个亭亭玉兰,还有一个才*岁的模样,想来小的那个肯定不是,一时间也分不清林夫人中意的娡姐儿是哪一个,左右两个都是美人儿,心想姚家三房的嫡女应是那名打扮极出众的,于是装作无意朝姚娴望了一眼,这一眼恰好叫钱姨娘给捕捉到,钱姨娘心下顿时了然。
林夫人遂作无奈叹气,对姜氏笑道:“还请三太太见谅,这丫头来之前就念着要与你家娡姐儿玩,显见得她姐儿俩感情好。”
姜氏不知林夫人此意为何,却从林三娘自以为不被人发觉的动作上给瞧出些意思来,她脸上十分含蓄的笑着,对林夫人也不过份热络,笑道:“姐儿们爱热闹,只是娡姐儿性子沉闷,没想到她俩能玩到一起去。”这回答不缄不淡的,林夫人遂也不急,朝女儿使了个眼色,林三娘便熟络的拉起姚娡说话。
屋里二太太与女儿对视了眼,都显出了几分不屑。这林家二太太还真有些瞧不大上,只是林夫人跳过二房想与三房有结亲之意,这点却让二太太心里十分不舒服,论女儿的容貌才情哪样比姚娡那丫头差去了,因此二太太对姚婷使了个莫急的安慰眼色。四太太虽面无表情的坐在屋里,却把二太太母女的一番表情落在了眼里,林家么,配她的姮姐儿虽说有些勉强,但不是不可考量看看。
姚姒今日本就打定了主意要一直赖在姜氏身边,她自有小心思,想通过这次的春宴瞧瞧姚家都与哪些名门大户有往来,特别是发生了姜家的事情后,姚家与哪些人家有着通家之好,又与哪些个是泛泛之交。没想到才来了个林知县夫人,就把几房太太的小心思给露了头,她越瞧是越有意思。
没过得会子,大太太又迎来了几位贵客。其中有造船起家的焦家,如今焦家隶属于内务府管,焦家的船只是除了官船外最大的私造船厂,姚蒋氏待焦大太太很是不同。而本地的读书人家如杜家,黄家,李家都是福建的旺族,这些人家中都有子弟在外为官,姚蒋氏亦是上了心的极是热络的招待。
从焦大太太出现,姚姒瞧见了跟在焦大太太身后的三个长相娟丽的少女后,仿佛魂魄都被其中那名着洋红禙子的焦八小姐给吸走了。这焦八小姐便是后来姚三老爷的继室,人是姚蒋氏做主给娶进门的,这焦氏进了门后就带着钱姨娘与姚娴随了姚三老爷去任上,后来便是焦氏给姚娡定了那门亲事。
姚姒死紧的握住了埋于袖子里的手,是好半天才回神。上一世的事情依然会照着旧有的轨迹走吗?不,她死也不能让姜氏出事。这样想着,她越发的往姜氏身边靠过去。
姜氏发觉小女儿似乎有些不大寻常,顺着女儿的眼神瞧过去,就见是焦家那几个姐妹,姜氏却未多想,笑着摸了下小女儿的头柔声道:“可是累着了,要不让锦蓉送你回去歇着,这春寒交加时最易招风寒,若是有不舒服,要赶紧的告诉娘。”
“女儿没病,也不累,就是瞧着焦家的那三位姐姐眼生,往常并不曾见过她们。”姚姒随口便扯了个谎,却并未刻意的去提醒姜氏什么,有许多事情她现在就如雾里看花般。
依着姚蒋氏的功利和姚老太爷的高瞻远瞩,必是焦家对姚家有大益处才会结这门亲,焦家不过是造船的一般富户,有什么值得姚家结亲呢?看来这焦家要好好查查看。
姚姒既是对焦家起了意,见得屋里的客人也都来了个七七八八,姚蒋氏待这些人家各有亲疏远近,她用心的把这几家亲近的都记在心里,便不再粘着姜氏,随了大流和小姐们凑做一堆去了旁边的小花厅。
想是钱姨娘对姚娴有过提点,原来姚娴有些看不上林三娘只围着姚娡转,这会子却耐着性子极是好言语的同林三娘说话,偏林三娘极不待见姨娘庶女这类的人,对姚娴爱理不理,把姚娴好一口气堵在心里闷着。
赏春宴么,自是少不了些花儿草的,这会子众位小姐们无旁的事可作,都凑作堆的对着盆十八学士作诗。姚娴原本也是有些才情的,自是不会放过这种出头的机会,再说这边的小花厅与外间招待那些青年才俊的院子只隔着一道不高的墙院,这边作的什么诗,估模着那边一准儿的也会瞧得见,姚娴于是卯足了劲在这诗上头下功夫。
姚婷瞧着姚娴这上窜下跳的模样,心里是十分的看不上,只是她今日也兴致奄奄,今日来的几家人中,各家的公子也见过几位,不是她瞧不上便是那人家境不够看,想想自己如今已年过十六,亲事却一波三折的没个定数,高不成低不就的她不免烦闷几分。姚婷这神情被一旁二房的庶女排行第四的姚妙看见,姚妙生母是丫头出生,加上她的容貌生得一般,因此在府里甚是没存在感,可越是阴暗里的杂草其生命力都会不可思议,姚妙往日里能被精明的二太太所忽视,足可见是有些手段的。那日大太太送春裳料子给二房,事后她不小心听到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秋鸣私下里抱怨,说二太太尽让她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要她去小意接近那管账户的小厮,以便借机替二太太瞧瞧那春裳料子的账。
姚妙生来是个灵透人,哪里不明白二太太这是起了意要取大太太而代之管家。她心思百转,明白自己的亲事只有二太太这个嫡母能做主拿捏,于是就想投二太太所好,若能趁机给二太太帮上一把,不怕二太太不领她的情。
这时姚妙走上前来,对姚婷讨好道:“三姐这是怎的了,没精打采的样子,左右咱们又不作诗,不如去外头透透气可好?”
姚婷素来的形象是十分的随和可亲的,见姚妙这个时候找上自己,只怕是有什么事情,她瞥了眼这个貌似老实实则心思活络的庶妹一眼,也不去猜她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于是两人悄悄的背了人出了小花厅。
☆、第32章 被利用
姚姒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那焦蕙娘的身上,她刻意的跟焦家姐妹离得不远也不近,焦蕙娘的姐姐焦蔓娘是个活泼的性子,倒是与各家小姐打成了一片,而焦蕙娘却自进得屋里后并未刻意的同哪家小姐结交,只守着她隔房的堂妹一起说着话,瞧着是个端静之人,只是姚姒瞧得她很是仔细,并未放过她眉间不小心露出一些轻愁,很淡。
按说这个年纪的小姐,哪一个不是闺中娇养着的,犹其是出门在别人家里做客,再怎样也要装出两分快活样来。
她起意与焦蕙娘攀谈一二,便上前对焦蕙娘套近乎:“这位姐姐是哪家的,怎的却是好生面熟。”
焦蕙娘记性好,认得她是姚三太太的嫡次女,见她一个人走上前来,心下虽有些诧异,却得体的笑着回她:“你是三房的十三小姐叫姒姐儿的吧,我是焦家八小姐,闺名一个蕙字,你叫我蕙娘便成。”又指着她堂妹道:“这是我堂妹芙姐儿,倒是大不了你多少。”
姚姒自是叫了声芙姐儿,三人便凑在一起说起话来。焦蕙娘年纪最大,不知不觉场面由她引着话题就说开了。焦蕙娘便问她读些什么书,闺中姐妹们寻常玩乐些什么。姚姒装着娇憨样,问一句答一句,似个腼腆的小姐。焦蕙娘也没露出半点不闹烦来,反而说起她家中姐妹们的趣事。
姚姒暗中打量焦蕙娘,见她说话行事竟是个滴水不露的,加之她表现出来的性情十分的柔和友爱,这样的温柔似水的女子,恰恰是姚蒋氏最爱的性子。
姚姒这厢同焦蕙娘周旋着,姚婷和姚妙却是去而复返,再进来小花厅时已是过了半个时辰后,她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后便各自走开了去。没过得多久,屋里的诗会便结束了,姚娴做的一首诗很是有些意境,在众小姐们当中获得了不错的评价。姚娴十分的得意,眉稍眼角尽吐之前的憋闷。
这时候屋里不知是谁说了声锦春亭那边飞来了几只天鹅,漂亮得不得了。
蒋芳是头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听说有好瞧的哪里还愿呆在屋里,再加上粉墙那边时不时的传来些呤诗作赋声,搅得这群深闺小姐们的芳心都乱了。正好蒋芳这一起哄,自是有人愿意借机出去好便宜行事。
大奶奶和二奶奶哪里管得住这些娇小姐们,只得安排婆子尽快去锦春亭那边准备着,今儿来的都是各府的娇客,自是不能怠慢了去。
姚姒瞧着焦芙娘颇为心动的想出去瞧瞧,焦蕙娘朝姚姒望了眼,姚姒自是起身相邀,三人也跟在众小姐们身后向锦春亭行去。
锦春亭那边有座水榭,这么些人倒也坐得下,再说都是被关在屋里的女子,难得的有园子和鲜活的东西可瞧着,哪里就乐意安静的坐下来。不大会子,众小姐们便三五做堆的分散开来。
一丛矮树边,姚娴朝左右张望了数眼后,这才极快速的打开手中的小纸条瞧了眼,她的心顿时澎澎急跳起来,见她的丫鬟伴画在不远处替她望着风,她静嘘了几口气,这才拿帕子虚掩似的朝额上擦汗。没过多久,姚娴便落了单,带着伴画往水榭南边儿悄悄行去。
一路上姚娴却犹有疑惑的朝伴画再三确认:“你可确定这真是林二公子身边的人送来的,怎的恰好找到了你?”
伴画是她的心腹丫头,林二公子她偷瞄过一眼,生得那样的俊俏,若是能与小姐成就一段佳话,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她自是百个愿意的,她这红娘可见是做得的。见姚娴终归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当然知晓她是极紧张,忙安慰道:“小姐可曾见过奴婢撒过慌,那林二公子身边的小厮叫沉香,那给纸条的小丫头奴婢虽不认得,她却先与奴婢问过是不是三房的小姐,又问奴婢您今儿可是穿了身杏子红的衣裳,奴婢点头说是,就见那小丫头极是机灵的把这东西往奴婢手上一塞,说是外院的小厮叫沉香的使她做的活计,奴婢这才敢拿来给小姐瞧的。”
姚娴哪里是真的要确认这纸条的由来,不过是她心里十分的紧张,终归这样做若被发现了始终不大好,但比起嫁给不认识的人,这林二公子真真是个不错的人选,伴画的话又使她安了几分心,就这样她不停的安慰自己,等到终于瞧见那林二公子远远的立在一棵木棉树下朝她这里张望时,她的心仿佛真的要飞起来了。
姚娴带着雀跃的心情朝林二公子的方向又瞄了几眼,把伴画留下来替她望风,她捏着块绣芙蓉花的娟帕带着三分矜持的笑就朝林二公子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