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摇摇头:“朕早上来时,他才睡了,这小子,他睡得呼呼的,快把他老子娘磨死了。”
皇帝连这般粗的俗话都出来了,可见是真急了。但楚祭酒不是大夫,对此没有良方,只能安慰几句而已。
皇帝也没空多说,继续说起朱逊烁的事来,但他脑子被儿子闹得有些乱,听一听忍不住又揉揉额角,然后索性伸手道:“楚卿,你信带来没有?你那学生究竟如何说法,朕自己看罢。”
楚祭酒虑事周全,真带来了,信里说的都是正事,没有什么不能奏到御前的,他便将信从袖里取出,交由内侍转呈与皇帝手中。
这信最终不是展见星写的,而是出自朱成钧的手笔,他不好那些古雅的文法,通篇写的大白话,皇帝虽不与儿子住在一处,但夜里常常会去看视,睡眠不足,这时正好不爱看那些费劲的字眼,他很顺畅地把一封信看完了,觉得心里都舒服了些。
“朕总算还有两个懂事省心的亲戚。”他忍不住夸道。
楚祭酒对自己的学生们都很自豪,便笑着躬身道:“九郎受过先帝的教导,若说与别的宗藩对比,那是有些不一般之处。”
他这时候提起先帝,是想给朱成钧加些身价。
但皇帝道:“也挺自信的。”
楚祭酒:“……”
他愣住,这话从何而来?
皇帝含笑招手,叫他上前来,点着最后的落款道:“你看——最好的学生,朱成钧敬上。”
“你学生给你写信都这么落款的吗?”
楚祭酒:“……”
他困难地道:“从前,真没有。”
这次,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他之前都贯注在信的正文上,对这个最左侧的落款还没有留神。
第110章
皇帝只在去年时见过一回朱成钧, 本已不太记得他,这一来,又把他的人跟信对上了——但又不太对, 顶着那么张木脸的年轻人,私底下给自己先生写信是这个口气?
他想想不由好笑, 笑过了才转脸去问内侍:“灵尘子是不是今日到内书房当差?”
内侍应道:“回皇上, 是。这个时辰, 他应当已经进宫来了。”
皇帝一边把信还给楚翰林, 一边道:“还叫他出去罢, 就说——说朕这阵子一直不能安眠,找个道观,叫他替朕祈福去。”
这一祈,就再也别想到皇帝跟前来了,相当于冷处理了。
内侍心里有数, 应道:“奴婢这就去内书房传旨。”
他躬身退出去了,皇帝这里又留楚祭酒说了几句公事,主要是说宁藩的动向及朱成钧遇刺的事。
“朕有些大意了。”皇帝道, “想着宁王叔祖靖难时的功劳,又是皇爷爷在时亲自封去江西的,管得苛了, 叫别人看着寒心,才格外优容些, 不想,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楚祭酒安慰道:“皇上不必过于担心, 自皇上登基以来,正心诚意,励精图治,如今天下太平,百姓们都安居乐业,些许癣疥之疾,离腹心远矣,不足为虑。”
皇帝听得舒心了些,点点头,道:“你说的是。只是这次有些委屈了九郎,宁藩多半以为他是朕有意派去的,才多番留难他,连刺杀这样的手段都使上了!”
他说完,眉心皱起想了一想,吩咐殿里的另一个内侍:“派去江西查案的钦差是哪一个?去内阁叫人拟旨,命他好好查,不得有误。”
去江西的钦差已经领旨出发了,但这时候皇帝又追加一封旨意,意义又不一样,本来要下五分工夫的,这下必得绷起精神拿出十分本事来了。
这一个内侍答应着出去,之前的内侍回来了,正与他擦肩而过,回来的内侍行色匆匆,一路小跑进来,喘着气禀道:“皇上,不好了,奴婢去内书房传旨,谁知并没见到灵尘子,问了一圈人,才知他路上见到皇后娘娘跟前的宫人在道旁贴那土方儿,知道了太子殿下近来有夜哭症候的事,他自荐懂得些医理,皇后娘娘听信了,召他去坤宁宫看诊了!”
“什么?”皇帝霍然站起身来。
他连日辛苦煎熬,这么猛一起身,竟不由晃了一晃。
内侍急忙上前相扶:“皇上别着急,殿下身子如今不安泰,奴婢听说了,不敢就前去相扰,才来回禀一声。”
楚祭酒也从旁劝道:“坤宁宫宫人众多,皇后娘娘也不会让灵尘子独自面见太子殿下,臣料想不会出事的。”
皇帝扶着头定了定神,指那内侍:“你马上去——”又顿住,改口,“罢了,朕亲自去!”
他甩袖如风,直往殿外走,内侍连忙吩咐殿外众人摆驾跟上,至于楚祭酒,他身为外臣,去不了后宫,只能有点忧虑地暂且告退往宫外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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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这个时候,朱英榕正沉沉睡着,他虽然睡得深,却并不安稳,额上渗出薄薄一层汗。
汪皇后站在床边,原已要离开,见此,又俯了身,细细地使帕子替他把汗擦去了。
小小的孩童并没有觉得舒服,睡梦中反而别了一下头,嘴角也往下撇了撇。
好像十分委屈似的。
可是这么集天下至尊的父母之爱于一身,自己也早晚长成拥有天下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委屈呢。
汪皇后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把帕子收回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还不到三十五岁,从进宫就一直活在帝王的荣宠之中,几乎没吃过苦头,保养得也极好,恍若二十出头的佳人——但是,她毕竟不是真的这么年轻了,被朱英榕闹了这半个月,面色显出了一点蜡黄,她没有心思用脂粉,这蜡黄便毫无遮盖地显露在了人前。
张姑姑见到了,十分心疼,低声道:“娘娘,灵尘子已经来了,请娘娘到屏风后暂坐,让他进来替太子殿下诊治一番罢,若能治好,娘娘也放心了。”
汪皇后叹了口气,道:“本宫自然盼着他中用,可是这么多太医院有名号的太医都看过了,竟没一个说得准缘故,一个道士——”她摇摇头,到底还是存了指望,道,“罢了,叫他进来罢。”
灵尘子在小宫女的引领下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