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只有应清光通阴阳之术,刚才也镇压了徐方礼的魂魄,若有人能解决这座山庄的事,必定只有这个人,便回头叫他一声,想让他过来一起听听罗少庄主想说什么。
可是回过头去,哪儿还有应清光!哪儿还有刚才挤挤挨挨的一大群人!
满院子的仆人都已随着老庄主离开,就连院里的光芒都像是被带走了,整片天地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唯有屋里一片火光,温暖得叫人忍不住想进去。
他和罗少庄主一起进了正院,清景却被罗管家拉到了院落一角。
这一路上他都只在专心致志地盯着怀里的金乌,就好像那鸟变成了真金打的,怎么看也看不够。罗管家连叫了几声,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还胶着在金乌身上,只用眼角余光扫了管家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有事儿?”
罗管家眼神阴冷了几分,嘴角却堆上笑意,朝他低了低头,笑道:“正是有些事要请公子解惑。”
清景仍是只管低头看鸟,完全不在乎他说不说。罗管家从没被人这么轻视过,越发恼恨他,索性凑到清景耳边,压低声音问道:“老朽若没看错,公子应当也不是人身吧?”
☆、第103章
越到晚间,秋风吹得越紧。
院里的芭蕉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有几片大叶子随风拍到窗棂上,颇有节奏感地一下下敲着,就像有人在外头耐心地敲门。敲击声像鼓点一样奏在闻玉英心里,震得她坐卧不安、难以入睡;倒是留下来保护他的赵初鸣已经阖眼靠在桌边,呼吸轻缓匀净,似乎已陷入了沉眠。
她死死盯着桌上的灯火,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这火被吹灭了,像徐方礼那样的鬼怪也会闯进这间房里。
窗外敲击声越来越响,当中渐渐掺杂上了细细的抽泣声,仿佛有人在低声叫着她:“闻姊姊,闻姊姊……”
闻玉英毛骨悚然,站起身轻轻叫了赵初鸣几声,可他睡得太沉了,怎么叫也不醒。桌上的灯火摇摇晃晃,黑灯在空中盘结成诡异的形态,门外那声音倒是越来越高,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响在她耳边。
“闻姊姊,小妹是荧惑山庄庄主之女罗萍,今日夤夜来访,实在是有一桩事关我山庄生死存亡的大事不知向谁求助,只得厚颜上门来求姊姊了。”
她的声音温柔娇弱,夹杂着低低啜泣,格外引人怜惜。闻玉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房门口,伸手抬起了门闩。
细细寒风迎面吹来,房门“咣”地一声被风拍开,露出了幽暗荒芜的院落,和房门口一名满面忧愁的黄衣女子。那女子看到门开了,立刻伸手抹了抹眼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向闻玉英道了个万福。
桌上如豆灯火被寒风一卷,灯芯猛地爆了一声,火焰倒长出两三倍,照得屋内烛光满满,阴影浓浓。
闻玉英下意识还了一礼,张开干涩的双唇问道:“罗姑娘要说什么?”
“星皇剑!”罗萍咬紧牙关,悲愤地吐出这三个字。
“星皇剑?”她们这些人都是为了观看宝剑出炉而来,难道这剑出了问题,山庄中种种灵异之事都是这剑在作祟?
罗萍绕过闻玉英进了房间,坐在灯光下娓娓讲起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姊姊可知道星皇剑之所以名为‘星皇’,就是因为家父在荧惑山庄后山里捡到了一块碎陨石?”
闻玉英道:“江湖上都这么说。”
罗萍脸色漠然,悲痛地说:“自从捡到那块碎石,我爹爹就变了。他将那块石头带在身边,短短几天之内人就像是年轻了十岁,容光焕发,数年没有进益的武功也突破了。他就觉得那枚陨石是天外神石,若是能打造成宝剑,必定是天下第一的神剑,能将我荧惑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再推上一个高峰。”
闻玉英惊讶道:“世上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罗萍冷笑一声:“如果没有这神奇的东西,我们荧惑山庄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子了!我爹想要拿那珠子炼剑,就谁也拦不住他,从那之后,他就日夜把自己关在剑庐里,一次次融炼,一次次失败,脾气越发暴躁,就连有人从剑庐门外走过,叫他听见了脚步声,都会被打出去打一顿棍子。
“两个多月前,我爹忽然夜半三更从剑庐回来,狂笑着说自己知道了怎么才能淬炼成宝剑。我已经好久不敢跟他说话了,那天难得见他心情好,便上去问了他一句要怎么炼。”
“他跟我说……”罗萍打了个寒战,仿佛至今心有余悸似的:“他要仿效古代的铸剑大师,以活人投入剑炉炼剑!”
“啪”的一声,大门被狂风吹开,那一点黄豆大的火苗被风吹灭,只余下满室烟火气。月光从房门照进来,映得罗萍脸色惨白,神情阴戾,细弱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从五月开始,我家的仆人就一个个地消失,消失数日后再出现,就都变得鬼气森森。我母亲和兄长也变得好怕人,我不敢去见他们,中好躲在闺中,每当有外人来到荧惑山庄便求助他们帮我……可是他们都被父亲带走了,至今竟没有一个人能完成我的心愿……”
闻玉英花容惨淡,用尽力气让自己不要颤抖得太厉害,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去剑炉,破坏那把星皇剑?”
“不,不能去,你们不能去……”罗萍以手掩面,不停摇着头,目中爆出幽幽光芒:“你们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们,怎么能让你们再去那里……”
闻玉英略觉感动,起身问道:“妹妹好意我记下了。只是这种涉及鬼神之事非我等寻常江湖人管得了,等明日我们便离开山庄,去请有法力的大师过来驱除邪祟,还荧惑山庄一片安宁。”
黑暗之中,她看不清罗萍的神情,自顾自地说着:“陆大侠爱徒的父亲就是位能降伏鬼怪的高人,我们离开时正好带你一起走……”
凄厉的喝声骤起,打断了她的话。
闻玉英只觉着寒气扑面,一股力道朝自己击来,连忙拧身后退几步,抽出宝剑往前斩去。惨惨月色映照在剑身上,反射出的光芒暂时照亮眼前环境,倒让她看出了袭击自己的不是什么暗气或者掌风,而是罗萍整个人撞了上来。
她的剑恰好从少女的肩头切下去,划到了小腹位置,将她切成两半。
长剑剖开了罗萍的身子,露出两爿苍白的诡异的断面,平滑的断面不断生出细小的枝芽,寸寸交织着补上伤口。可她却半点没有受伤的样子,晄白的脸对着闻玉英,凄厉地问道:“姊姊为何如此对我?我被父亲扔进剑炉,受尽痛苦,好容易借着陨星之力重活了过来,却也只能夜晚出来,白天都不敢叫太阳照到。我等了几个月才等到姊姊,你为何不肯怜惜我的痛苦,将身子借予我用!你怎么能想抛下我逃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脸孔扭曲,纵身扑向闻玉英。
闻玉英害怕到了极点,反而麻木了,看自己的剑对罗萍也有效果,狠狠心抽出剑来,又朝她划去。连砍几下,紧张到昏昏沉沉的脑子也转起来了,高声叫着赵初鸣,请他快去找清景。
罗萍忽然娇笑起来:“姊姊别叫了,他醒不过来的。我虽不要男人的身体,我哥哥却需要这么个俊俏少年,等我得了姊姊的身体再把他带回去给哥哥……唉,爹爹发疯,他也受了不少苦。”
闻玉英后悔得肝都疼了。若非她要把应清光当成鬼怪,非要留在这院子里,也就引不来这个女鬼,更不会害了赵初鸣了!
她一抹眼圈,抽回长剑,拼命一样冲向罗萍,惨然喝道:“是我错疑应公子,是我害了赵兄,可你今天要杀赵兄也要先踏过我的尸身!”
霎那之间,她便攻出十三剑,将家传的寄柳剑法运用得炉火纯青,比之平常练习时还要熟练几分。然而她现在面对的毕竟不是人,而是不怕受伤的鬼魅,十三剑一剑不错地落到对方身上,也只将她稍稍逼退了几步。
趁这空档,她退回赵初鸣身边,狠狠心一剑刺向他左臂,想借疼痛唤醒他。
剑尖刺破衣袖,顶到皮肉上,压出一道浅浅的印子。还没等划破血肉,一道金光便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把沉眠之中的赵初鸣唤醒。
他手托镜头,环顾四周,借着淡淡的金光一下子看清了面前二女,连忙站起身来对着罗萍清叱一声:“你是何人!”
罗萍阴森森地一笑:“我和姊姊要好,要和她亲近亲近。你敢管我的闲事,我就先剜了你的心!”
闻玉英却叫得比厉鬼还要尖锐:“快跑!带着孩子跑!去告诉应公子,她是鬼,这个山庄里的人都是鬼,罗庄主拿人殉剑!”
交待罢了,她就持着剑撞向罗萍,用自己的身体给赵初鸣铺就一条逃出屋子的路。罗萍仰起下巴冷笑:“你们以为自己跑得了吗?纵然跑得出这小院,也跑不出荧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