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内,林含烟已恢复了些许神志,一名宫女打起帘,扶她坐起,要喂她吃些安神的汤药。
她一见我,眼泪又淌了下来,一手扶住被衾遮在胸前,跌跌撞撞地要下地来与我磕头,说:“若不是公主殿下相救及时,奴婢只怕、只怕是……”
她不知她今夜实是替我挡了一劫,竟要反过来谢我。
我心中愧疚,却知事已至此,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命人将她扶到榻上卧好,问:“先前你说令尊在朝中当差,他是哪个衙门的,叫什么名字?”
林含烟目色一慌,连忙道:“令尊不敢,奴婢的父亲是礼部下的一名录事,官微人轻,公主千金之尊,父亲的名讳入不了公主的耳。”
我点头,又问:“你在这宫里,还住得惯么?可曾想家了?”
林含烟看了我一眼,答:“进宫伺候公主与皇上,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不敢想家。”但一提到“家”字,喉间哽咽,眼泪也淌得更厉害了。
我道:“那本公主允你出宫好不好?”
林含烟一下抬头望着我,错愕的目色中浮起片许微光,她又很快咬唇,似觉察自己不该在我面前表现出离宫的愿景,说道:“奴婢进宫还不足半载,这便离宫,会……会坏了规矩。”
我对阁中一名内侍道:“传本公主之令,便说礼部录事林氏之女,侍奉本公主有功,而今大皇兄大婚在即,特此恩典,允她离宫回府,日后待她婚嫁之日,本公主亦会为她添一份嫁妆。”
内侍应是,退下去知会内务府了。
我又对卫旻道:“你去告诉二哥,就说礼部录事林氏之女,救护本公主有功,让二哥酌情提一提他的职衔罢。”
卫旻应:“是。”
一夜时间疏忽过去,云端泛了白,雪却更大了,厚重的云团子遮住朝阳,天地间一片雪茫茫。
我正欲请人将颜贵人带进屋审,一名侍卫便来通禀:“昌平公主,颜贵人对着平西总兵的头颅跪了一夜,也不知是魇着了还是惹了寒气,昏晕过去了。”
我想了想,道:“罢了,将她带回天华宫,令方清远过来为她诊脉,等她醒了本公主再审。”
小三登替我罩上绒氅,在廊下撑开伞,说:“辇轿已等在春殿外了,但阁外雪深,桃林路窄,乘辇反倒行得慢,公主多走几步。”
雪纷纷扬扬,为这深宫曲径铺上素白。
桃花阁地处偏僻,宫人来不及清扫,踩在雪上,簌簌碎雪声在这枯桃林中格外空旷。
桃林尽头是桃花桥。
桥头立着一人,身似修竹,容颜如画,擎伞而立,恍惚还以为他身边桃花枯枝是为他开败。
我在原地顿了半晌才步上前去,问:“世子大人还未回么?”
于闲止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小三登身上。
小三登施了个礼,将伞递给我,先一步往春殿去了。
于闲止这才道:“本王想不明白什么叫‘心有远山,望而生畏,不肯攀登’,是以等在这里,想求一个解。”
我沉默片刻,道:“世子大人心智无双,竟也有想不明白的事么?”
于闲止看着我,良久,轻声道:“可能是我自欺欺人,这句话明明分三段,我只肯将‘心有远山’四字拆来细品深铭。”然后他问我,“阿碧,你心中真的有吗?”
我与他持伞对立,雪纷纷扰扰的,我没有回答,垂眸去看足下雪,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没了我足尖大半。
于闲止亦没有作声,只一步一步朝我走近,直到很近。
然后他轻叹一声,伸手推落我手中纸伞,俯下脸来。
唇上覆上一片温柔,辗转厮磨,吐息缠绵。
但他没有闭眼,我也没有,眼睁睁看着透云洒下的光落在枯枝像要点开一枝花。
淹没了足尖半片雪却冰冷刺骨,叫我在原地生了根。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的猫找到啦,也破案了,前天楼上结婚,飘下来气球,小猫追气球,从三楼摔下去了,落在灌木从里面,估计当时晕了,一直没找到,晚上它蹲在楼下守着,我回家叫它,它就答应了。但是腿摔瘸了,家里又多了一只小奶狗,昨天忙着照顾了一天,拖了两天没更新,很抱歉,也谢谢大家理解,接下来无意外情况会好好更的。
明天见!
第62章 看朱成碧 12
颜贵人被带到天华宫后,方清远过来为她诊脉,说她是惊乱中受了寒,睡足一日夜才醒。
便是这一日夜间,她的容颜迅速枯萎下来,脸色蜡黄,目光空茫,跪在含元殿中,瑟缩得像一根无根枯草。
大约她已想明白了自己的下场。
我说:“你是受何人指使的,本公主心中有数,本公主只想知道,为什么?”
淮王妃已经失势,我又即将远嫁,便是她昔日依附于淮王妃,我哪里腾的出功夫来料理她?单凭我与淮王妃的龃龉,尚不足以令她陷害本公主。
颜贵人听了我的话,目色闪烁得厉害,过了一会儿,才怯怯地道:“回长公主的话,年初公主离京,兰二小姐领了个掌事宫女的身份留在天华宫,彼时贱妾领着协理六宫的权,听内务府的公公说,那阵子皇上因思念公主,几乎每日都去天华宫小坐半刻。贱妾觉得奇怪,皇上政务繁忙,公主尚在宫中时,与皇上也不是日日都见的,怎的而今离了宫,皇上去天华宫竟反倒去得勤了。”
“后来有一回,贱妾趁着各宫分发锦缎,亲自来了天华宫一趟,瞧见……”颜贵人说到这里,轻咬下唇,目中竟有歆羡之意,“瞧见兰二小姐陪着皇上说话。”
我道:“兰嘉自入宫后便与本公主投契,我不在,她陪皇兄闲谈几句,有何大惊小怪的。”
颜贵人苦笑一下:“公主从小跟在皇上身边长大,几曾见过他与一个宫中女子多言?”又道,“若仅是多言倒罢了,当时兰二小姐为皇上烹了壶新茶,皇上说茶凉了,兰二小姐便将茶壶搁在小炉上烹煮。便是她背身的一瞬,皇上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久久不移。那时贱妾就猜到,皇上哪里是为了公主日日来天华宫,分明是为了兰二小姐。”
我愣了愣,当年我被幽禁在冷宫时,大哥亦常来天华宫小坐,但终归不是日复一日,天华宫离他的未央宫相距甚远,便是乘辇,来回也要一个多时辰,大皇兄是个勤政的,竟肯日日来,还拿我做幌子,怕是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