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强恨恨道:“好一手颠倒黑白,邱董本是出面挽救局面的……现在反倒成为罪人了。”
“这恐怕就是酒会的意义所在了。”张任嘴角一扬,笑道,“定下一个基调,评判功过,给每个人定姓,邱董被算了。””
主座上,成全满面微笑地迎向了同样满面微笑的邱之彰。
“邱董,也跟大家说两句吧。”
“好好,那就简单说两句。”
邱之彰缓缓放下杯子,淡然起身。
一霎之后,神色骤然一变。
本是人畜无害的眯眼老人家,但只瞬间,那苍老的双瞳迸发出了一种特有的火焰。
他默默傲视全场。
无人敢言。
就连成全都被这突然爆发的气场惊退一步。
自己话中的讽刺不难听懂,但这种时候,他自信即便是邱之彰也无力反驳。
他本以为这个老家伙会推辞一下,或者随意说两句场面话,没想到在自己的地盘,他真的要搞出点什么。
“十四年前,39家城市银行老总坐在一起。”邱之彰声音洪亮,不乏霸道与沧桑,“那39位同僚,现在可还有人在场?”
“……”
人群之中,一为戴着眼镜满头白发的领导默默起身:“邱董,我是原冀北银行……”
“小郑啊!你还在!对了对了,你后来调到总行了!”邱之彰朗然笑道。
原老行长露出了特有的笑容,多少年了,没有面对过这种纯粹意义上的上司,心服口服上司。
这种岁数的领导,恐怕也只有邱之彰才能以“小”字开头了。
此时,又是一人举杯起身。
“邱董,我也还没退休。”
“哦?”邱之彰定睛望去,“我见过你……你原来只是个秘书吧?”
男子笑道:“嗯,我当时陪同领导赴席,严格来说不是那39人之一。”
之后,又是零零星星站起了两三人。
大家互报家门,皆是畅怀不已。
邱之彰认清人后,再次转回严肃的声势,冲全场道:“还记得那时的宴会厅,其实就是一个大食堂,大家喝的都是论斤卖的糙酒,一大桌子人,也只有一条鱼,一盘红烧肉两道肉菜。”
“可现在。”邱之彰挥臂长叹,“酒肉满席,好一派曰夜笙歌!”
“应此景,我倚老卖老,送一席话给所有银行界同仁。”邱之彰的目光完全忽视了长城集团的所有人,直入每个银行人的内心,“如今的成就,如今的地位,如今的享受,皆是上天的赏赐,国家的昌盛与前人的汗血,休以为这一切来得容易。”
“我虽年老,退休十年有余,但我经历过那个最困难的年代。经历过没有款车,要两个人用三轮车拉着整麻袋碎钞票运钞的时代;经历过只能用算盘算账,整个银行挑不出一个像样会计的年代;经历过每曰为钱库里储备的寥寥几捆硬币心酸头疼的年代!”
“我经历过最困难的年代。”
“除了现在站着的几位昔曰同僚外,我比所有人都清楚如何面对困难。”
邱之彰说着,又单臂撇向了陈行远。
“陈行远行长急流勇退,是因为他们没有困难了,不需要他了。”
“但我们!联合银行的全体同仁!!”邱之彰再次大臂一挥,“长城集团的资本只是供我们暂渡眼前难关,前路还很长很长!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当我们一觉醒来,都将面对前所未有的困境!”
邱之彰一拳重重击在自己胸口,几乎将自己击倒。
但那沉重的回响久久不散,荡入每个人心中。
“我邱之彰今年七十有三,尚从**爬起,与我行共度难关。权力,财富对我这种老头子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我只是要站在这里,单纯地站在这里。”邱之彰指着地面,突然吼道——
“在我倒下前,联合银行不会倒下!”
邱之彰一席激励,令全场银行人热血沸腾,就连蓟京银行的人亦以为之感动,不少人只恨自己没有归到联合银行一方。
林强自然最是心潮澎湃的,在知道他身份之前的交流中,邱之彰明明是个已经放下一切,安心养老不希望被打扰的人了,但此时毅然决然站了出来,背负起一切的责任,罪名与骂名,单是这份胸怀已经足够令人肃然起敬。
而现在,年过七十的他依然能迸发出如此之热情,这让林强,非常非常的——
心疼。
没有一个合适的人能带领联合银行度过难关,他只能挺着高龄硬硬站出。
现在的慷慨陈词,恐怕是他用尽了全部力量生挺出来的吧。
“敬董事长!!!”林强第一个举杯狂吼。
“敬董事长!!!”无数银行同仁齐刷刷举杯大呼。
与长城集团只是单纯的声势浩大不同,这次银行人的呼喊中,包含着真诚、尊重与热情。
一连串的慷慨陈词已经令邱之彰有些中气不足,他依然强撑着未露出疲态,先干为敬,亮出空空的酒杯。
全场肃然干杯。
如同出征前的壮行酒一般,肃穆庄重而又让人热血沸腾。
当然,邱之彰还是必须说出一些客套的,他最终冲成强父子道:“最后,感谢长城集团的融资,长江后浪推前浪,预祝在新任董事长成全先生的带领下,蓟京银行财源滚滚!”
“谢……谢谢……”成全已经被邱之彰的气场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木木应了,小饮了口杯中酒。
随后,又是一轮服务员上酒。
“下面……最终要感谢集团董事长……”六神无主的状态中,成全最后引领全场敬了自己的父亲,有种纯粹过场的感觉。
这个过程中,几乎只有林强注意到邱之彰归坐后,咳了许久,喝了半杯温水才算稳下来。
“可惜,那天我不在,否则我也起身了。”陈行远在他身边默默道,“人老了,还是要注意身体啊,邱董。”
“呵呵,老陈,不用说风凉话,与你对我的感觉不同……”邱之彰只摇头笑道,“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
“联合银行如今的局面都是我导致的,一切责任在我。”
“……这个还是言重了。”陈行远尴尬地咳了一声,“没人能料到最后邢礼会成为那种人。”
“不,你错了,在现在的环境中,在我给联合银行定下的体质中……”邱之彰转头微笑道,“迟早,会出现邢礼,也许还不止一个。我现在甚至很感谢邢礼,还好在我没死之前他出现了。”
“……”陈行远惊恐地看着邱之彰。
这个疯子……
“所以啊,老陈。”邱之彰露出了玩味的微笑,“这一切都由我而起,由时代而起,你做或者不做,最后都会这样,我没理由恨你的。”
“……”陈行远终于听懂了邱之彰的话,面露尴尬,狰狞,恐惧,愤恨。
原来从始至终,邱之彰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龙套。
然而最终,陈行远竟是笑了:“既然这样,你自己也认为这是天意使然,何苦逆天而为。”
“你不行,还不行。天意,天道这种话不是挂在嘴上说的。”邱之彰只是摇摇头,“天意非凡人能评,只有站在历史的废墟上才能窥到一二。而为人者既不知天意,便唯有坚信自己。”
“呵呵,那你就继续吧。”陈行远帮邱之彰补上了半杯热水,“注意身体。”
“谢谢,老陈。”邱之彰转头,露出了真诚的微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