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2 / 2)

叮叮当当声不断响起,每只箱子里原本该有一百贯,一贯千钱,共十万枚铜钱,此时却都各只剩几个铜钱。上面一层铁箱查看完,全都是空的。接着又查第二层,也都是空的;第三、第四层仍都是空的。

孙执信呆立一旁,脸色煞白:“这……这……钱难道真的飞走了?”

诸人不由得抬头望向房顶那几个破瓦洞,洞口投下的光线越发亮了些,如同几只神怪之眼,窈然注视着众人。

【金篇 三商案】

第一章

猪奔、鱼竭、炭危

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

——王安石

三月十一,清明。

汴京南郊,离城十多里地,有三四个村落。天才微亮,村人都还沉睡未醒,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响。村人都被吵醒,纷纷披着衣服跑出去一看,都惊得张大了嘴——田地里到处是猪,成千上万,全都散乱在田里,埋头到处乱踩乱啃,才发新苗的麦地全都被踏烂。

农夫们又惊又怒,纷纷抄起棒子去驱打那些猪。但猪太多,一赶更加混乱,反倒踩踏得更厉害。瞧着今年的麦子全都变成烂泥,不少农夫失声大哭。其中几个脾性大的吼起来:“这田不能白糟蹋了!拿这些猪抵麦子!”

众人一听,全都愤愤鼓舞起来,有的冲回家找绳子,有的则直接把猪往自家赶,遍野的猪叫声、怒喝声、哭嚷声……有猪圈的把猪赶进圈里,没有猪圈的,就驱在院子里,甚至挤在屋子里。一两个时辰后,田里再不见人,也不见猪,只剩泥烂的田地。

各家关起门,开始算账:一亩地最多收二百斤麦子,交官府夏税,一斤最多只算一百二十文,剩下的卖给粮商,最多也一百五十文,按最高算,一亩地三万钱。

一头猪,按三百斤算,卖给猪商,一斤四十文,一头一万二千钱。算起来,三头猪比一亩地强。

这一带几个村落总共有二百多户,多的得了七八十头猪,少的也有二三十头。主户里,田多的上户捉的猪若少了,要略亏一些,田少的下户则能赚一些。没田的客户则意外捞了一大笔。因而,有的人骂,有的人笑,有的连声咂嘴。几个村的里正、耆长中午聚到一起商议,这些猪的主人至今不见来寻猪,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猪踩坏了田地,依理也得赔,不过打起官司来,不知道要拖延多久,而且未见得能赔多少。有了这些猪,赚的不说,就算损,也损得不多。如今趁着没人来找,各家先把这些猪全都杀了,能卖的赶紧卖掉,卖不及的也赶紧藏起来,实在不成用盐腌了慢慢卖。至于田,各家赶紧补种,还来得及。

于是,各家各户都开始杀猪,猪叫声险些把村里的房子震塌。

清明上午,汴京西郊车鱼坊。

数百个鱼商聚在汴河上游岸边,看着太阳渐渐升高,一片焦躁叫骂声。

每天清早天不亮,鱼商们就在这里等候渔船。上游的鱼贩把鱼运到这里,卖给鱼行,鱼行再分卖给各个鱼商,鱼商趁早运进城去赶早市。然而今天,天已大亮,仍不见一只渔船来。

鱼商们把一个人紧紧围住,不停地催问,那个人不停地解释,但到处是叫嚷声,谁说了什么,谁都听不清。

这个人名叫蒋卫,是汴京鱼行主管,今年四十七岁,长得小眼扁嘴,头小身长,人都叫他“蒋鱼头”。他十来岁就在京城贩鱼,已经有三十来年,深得行首倚重,渔行的大小事,大半都是由他出头料理。

近一个月来,蒋鱼头已经被挫磨得肝肺都要燃着,但从没像今天这么糟乱。他嗓子几乎喊哑,却没人听。实在没法,只得用力扒开那群鱼商,骑上驴,逃脱鱼商们的叫嚷拉扯,加紧催驴,进城去找那个惹祸的事主——冯宝。

清明正午,东水门外。

梅船在虹桥下遇险时,祝德实刚走到香染街口。

他是京城炭行的行首,年近六十,中等身材,原先是瘦方脸,由于发福,早已变成了圆脸,颔下稀软一些胡须,样貌亲切,满脸和气。加之极善保养,面色丰润,看过去不到五十岁。

今天清明,几个商界老友约了个郊外酒会,要斗各家厨艺。祝德实让家人精意备办了四样秘制菜肴,排蒸荔枝腰子、莲花鸭、笋焙鹌子、糟脆筋,用一色官窑冰裂纹粉青瓷碟盛放。又挑了几样咸酸劝酒的精细果子,椒梅、香药藤花、砌香樱桃、姜丝梅,一起用彭家温州漆盒装好,让人先送了过去。又带了一套龙泉梅家茶具、几饼龙团胜雪御茶,及席间添换的衣衫巾帕,让两个随从阿铜、阿锡分别提着。

京城各行衣饰都有区别,今天不做生意,祝德实没有穿行服,只戴了顶东门汪家的黑宫纱襆头,穿了件刘皇亲彩帛铺的青绸春衫,系了条钮家的犀角腰带,脚上是季家云梯丝鞋铺的青缎绣履。

他看天气晴好,时候又尚早,想舒展筋骨,便不骑马,信步慢慢向城外走去。才走到香染街口,便见两个人急急走了过来,都穿着炭行的行服,黑绸襆头、黑绸袍,腰系黑绸绦。

一个瘦高,目光暗沉沉的,五十来岁,叫臧齐;另一个粗壮,嘴边一圈硬黑胡茬,三十来岁,叫吴蒙。两人都是大炭商,和祝德实一同主掌京城炭行。

吴蒙还没走近就嚷道:“祝伯,炭仍没送来!”

“哦?宫里的炭呢?没送去?”

“我的存货昨天已经淘腾尽了。拿什么来送宫里?”

“这可怎么好?我那里也没有剩的了,臧兄弟,你那里如何?”

臧齐不爱说话,沉着脸,只摇了摇头。

吴蒙气恨道:“我早说那姓谭的不能信!”

三人正在犯愁,忽听到有人唤道:“三位都在这里?让我好找。”

抬头一看,是内柴炭库的主簿吴黎,四十来岁,面色有些暗郁,穿着件青绸袍子,骑着匹青骢马,刚从东水门外进来。

三人忙一起叉手拜问:“吴主簿!”

吴黎并不下马,沉着脸:“你们倒是清闲,昨天让我候了一整天,没见着一块炭。今天一上午,仍不见人影儿。宫里头滚轱辘一样派人来催,说都要砍桌椅来烧水了。你们的炭看来不打算送了?”

“让吴主簿受累。宫里的炭我们哪里敢欠?只是各家炭场里真的没有存货了。您看臧、吴二位这一头的汗,他们两个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为这事奔忙。您放心,等炭船一到,我们立刻给您运过去。”祝德实脸上赔着笑,心里却想:催起炭来似火,付起炭钱又如冰。宫里欠了两年多的炭钱至今还没见一文钱。

“又是这话?没有个准时准信,我怎么去回复?”

“我们也没法子,这两天又是寒食清明,水路堵得厉害,难免耽搁一两天。您看,最晚明天,就算炭船没来,我们也想办法把宫里的炭找齐。”

“明天?!你们真要逼宫里烧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