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铺在门口还撑了一大块油布,隔着几条旧板凳,给大伙歇脚。一张旧桌子上摆着一大缸碎末子泡的大碗粗茶,旁边几只粗陶碗。这茶不要钱,是茶铺主人做善事,给过路的穷苦百姓解渴。
三五成群的穷苦人就坐在长凳上歇脚,喝完茶解渴。
人多聚在一起自然要闲谈。京城里的百姓和别处的百姓又不同,皇城根,天子脚下,便是普通人也关心国家大事。
目前来讲,国家最大的两件事,就是秋闱和打仗。
秋闱是读书人的事,贩夫走卒并不关心。但打仗却是和每一个老百姓都有关,所以人人都能发表意见。
“这一打仗,天下可又要乱咯。”
“再乱也乱不到京城吧。”
“怎么乱不到?蛮子们是打不过来,可逃荒的年年往这儿跑,城外的流民巷,都住满了。流民多了,京城能不乱?”里面喝茶的一位生意人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办法?都是为了活着。总不能叫他们饿死在家乡?”一个卖菜的大哥道。
“饿死算什么,要是被蛮子捋去了,到那塞外去做苦力,那才叫惨。”
“蛮子抢人不要男的,只要女的。”
“为啥只要女的?”
“女人可以生孩子啊,蛮子打仗也死人。”
“那生下来的孩子,就算是蛮子的?”
“怎么不算?蛮子养大的,那就是蛮子。”
一时大家都陷入沉默。
“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的好啊!”其中一个老人家感叹道。
“蛮子们要来,不打仗怎么成?”
“听说,朝廷里有人主张议和。”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拍案而起。
“怎么能议和。蛮子杀了我鎏玥多少百姓,此仇不报,妄为男儿!”说话的是个年轻后生,一副武生打扮。
同桌人连忙拉扯他。
“你就少说两句吧。天天想着出去打仗建功立业,也不想想那是提着脑袋求富贵,玩命的勾当!”
“男儿好汉不想着建功立业,难道苟安富贵?我不是这样的人!”后生仔说话掷地有声。
然而同桌的也不甘示弱。
“你敢去,我就告诉你娘,打断你的狗腿!你家就你这根独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娘能一头碰死!”
搬出老娘,这后生仔就哑炮了,悻悻然坐下。
茶铺里的其他人也摇头叹息。
“一将功成万骨枯,建功立业可不是嘴巴说说的。后巷口张家,四个小子都没了!老两口这日子,可怎么过。”
“老张家不是还有几亩地,靠租子吃饭,也饿不死吧?”
“唉,这地也得有人种啊。京城还好,我听说外面好多地都荒了,压根没人种。好些村子,男人都出去当兵打仗。老婆孩子就出去逃荒。整个村子都没了!”
“还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就京城过去五百里的四柳地,就都没人了。”
众人听罢此言,都是面面相觑,叹息不已。
门口挎篮卖红果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突然呜呜哭起来。
“我想我哥。我哥出去三年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有知道的人就在旁边道。
“这孩子就是村子空了,她娘带着孩子逃荒出来的。可怜,他娘刚到京城就病死了。六岁的小妹妹送给人当童养媳,他就靠买红果为生,有一顿没一顿的混。”
众人又是几声叹息,一时沉默。
“能不打,总还是不打的好啊!黄连苦,老百姓比黄连还苦啊!”同桌的老先生也叹息道。
末璃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吃着点心。小茶铺的点心,哪里比得上大内。这蜜糕多吃几块,嘴里非但不甜,反而发苦。
展麟摸了摸鼻子,端起茶杯灌了一杯。茶叶很一般,入口有点苦涩。
又过一会,汇聚在门口的人都纷纷起身,各自忙活挣饭去了。买红果的小孩也抹了抹脸上的泪珠,把篮子一跨,吆喝着走开了。
一拨走了,一拨又来,说着同样的伤心事,大家伙又跟着叹息几声。
直到,来了一个白脸的姑娘,把一大张纸在茶铺门口铺开,噗通就跪下,嘤嘤的哭起来。
这姑娘刚跪下,茶铺里的茶博士就蹭的跳出去。
“李姑娘您可不能在我们这儿跪着!咋们小本生意可担待不起!”
姑娘一边哭一边道。
“老伯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们一家。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