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青雀公主是爱凑趣的,当着众人的面笑着说:“我们几个姊妹学问浅,写出来的东西只能博人一笑,昭明姐姐学识渊博,不如写一首好的,让大家长长见识。”说着叫宫女把纸笔呈到了昭明的案桌前。
昭明心里骂了一声小蹄子,冷淡地说:“我不爱吟诗作词。”她觉得这是穷酸文人才做的事情。
皇帝也素知她的性情,于是摆手叫宫女把东西收了。谁知灵犀轻声说:“我帮你写几句吧。”不待旁人答话,她伸手握住了笔,不假思索,一挥而就,将纸张扔给婢女,轻声说:“拿去吧。”
众人皆是一愣,凌帝不知道她学问的深浅,于是叫婢女把那张纸拿来,自己先看了,又是忍不住要笑,然后才叫青雀公主念了:“雁北飞,人北望,抛闪下明妃也汉君王,小单于哑剌剌把盏唱。东边有多酪牛,黑河有单尾羊,她只是思故乡。”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又称赞佳木才思敏锐。高瑟王子虽然被灵犀比喻成和亲的王昭君,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拱手说:“中原果然人才济济,在下心服口服。”
凌帝听了十分喜悦,对灵犀也和善起来。他看了看丰神俊朗的王子,又看了看没精打采的灵犀,心里慢慢升起了一个想法,他笑着说:“小孩子家斗嘴,不过是小聪明而已。”将高瑟的诗往案桌上一放,对灵犀说:“把王子的诗还给他,算是赔礼了。”
这些公主们身份尊贵,是从不跟外臣接触,即使见了面,也只是远远地站着,连话都不会多说。皇帝忽然说出这番话,要么是老糊涂了,要么是别有深意。
灵犀本来就对他很恼恨,今日无端受了戏弄,就再也忍无可忍了。她猛地站起来,直眉竖眼地看着凌帝:“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旁边昭明狠狠地掐了她的手心,她也不理会,只继续说道:“我丈夫坟上的土还没干呢,你就打算把我打发出去,我告诉你,除非是我死了!”她说完这话,不管不顾地站起来,越过众人就走了。
满院子的人面面相觑,一起跪在了地上。皇帝从未被人如此冲撞过,不禁气得浑身发抖,当着外臣的面,他又不好说出难听的话,在座位上呆了半晌,他才对皇后说:“这位佳木公主言语颠倒,行为无状,罚她禁足一个月。”又对众人说:“起来吧,小孩子闹脾气,跟你们不相干的。”虽然这样说,凌帝到底气不过,又坐了一会儿就气呼呼地走了。
众人见此,也不敢大声说话,冷冷清清地坐了一会儿就散了。高瑟王子孤独地在月下行走,一个人乘坐马车回到了他的宅邸。他想,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只是写个曲子玩啊,中原人好奇怪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的两首曲子是元代人写的。我自己不会写,(⊙_⊙)
☆、浅水湾的月色
灵犀脸颊通红,双眼含泪,横冲直撞地跑出了御花园,一口气往西直门走。门口的侍卫见了她,要拦不拦地说:“公主,过了子时宫门就要关了。”
灵犀不搭理他们,快步穿过了护城河,一阵夜风吹过,她站在桥边,直勾勾地看着桥下的黑水,肚子里的酒这会儿翻涌上来,她正自愣神,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灵犀警觉地转过身,对面站着一个衣服华丽的高个子男人。
灵犀有些沮丧地说:“是你呀。”又转过了脸,声音很飘渺:“你不要过来。”
“很糟糕的一天啊。”蓝贝贝与她并肩站在桥头,他并不看风景,而是转过脸看她的脸。
夜风微寒,蓝贝贝的衣服上带着男子的的热度和气息,他说:“我也写了个曲子,想给你听听。”不待灵犀回答,他自己诵道:“伏低伏弱,装痴装落,是非犹自来招惹,任凭他,待如何。天公尚有妨农过,蚕怕雨寒苗怕火,阴,也是错,晴,也是错。”
灵犀斜了他一眼,懒懒地说:“哦,你这两年竟然读书了。”
蓝贝贝有点不高兴地说:“我虽然不如你,可也算是有学问的人。”他微笑着看灵犀的侧脸:“皇宫的日子不好过呀。”
灵犀抬眼四处看了看,脑袋微微一扬:“去外面走走。”
宫门口零零散散地走着一些太监宫女,蓝贝贝也知道她是担心被人瞧见了说闲话,当下两人趁着月色,骑一匹快马,一口气出了京城,沿着一条官道疾驰而过。道旁的萤火虫宛如星星似的飘荡,两个人一起看得呆住了。灵犀歪着头说话,那风呼呼地刮过来,将她的头发都吹散了。
“大部分时候,生活很残酷,但有时候也是很温情的。”灵犀说:“我把它当成是修行。”
蓝贝贝两手环抱着她的腰,兼握着缰绳,他左躲右闪地避开灵犀头发的骚扰,并且笑着问:“那么你的正果是什么呢?”
灵犀呆了一下,又故作轻松地说:“我不知道,我在等。”
“和顾庭树在一起,也是修行吗?”
灵犀认真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他就是那个残酷又温情的,有时候是修行,有时候是福报。”
蓝贝贝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那我呢?”
灵犀僵硬了一下,忽然像是醒悟过来似的,用懊丧地语气说:“我怎么跟你一起出来了?真是酒喝多了。”又取笑道:“驸马爷,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昭明姐姐还在宫里等着呢。”
蓝贝贝不接这个话茬,他继续说:“今天的月色很干净,我们也不要装模作样了吧。虽然我们一生都要做一个合乎道德伦理的人,但是偶尔,也需要把心里面的那个小人放出来自由一下。”
灵犀笑着摇头:“我心里面的小人说,今天的蓝贝贝同学很奇怪,一定要提防他做危险的事情。”今天的月色太美了,灵犀也很愿意和他待在一起。
信马由缰地,两人来到了城外的浅水湾。所谓浅水湾,乃是一个很大的湖泊,平时用来储水兼给雨季的长江泄洪。浅水湾的堤坝修得很高,宽阔干净,坝身通体以白色大理石砌成,又有平稳的台阶,最高处有宽阔的平台,可凭栏观水,是本地人最爱游玩的地方。
月光洒在白色的石头上,将浅水湾照得宛如蟾宫,他们两个是踏进天宫的两只小蚂蚁。灵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她的每一个字,都可以照进她的灵魂。
“跟你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她说:“不过那跟你没太大的关系,因为学堂是平等自由的地方。先生和学生们都喜欢我、认可我。那让我觉得很有尊严。”
蓝贝贝放慢了步子,跟在她身边,他不喜欢学堂里的生活,那恰恰是他最厌恶的一部分,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在认真听灵犀讲。
“如果世界能像学堂那么简单就好了。”灵犀最后说。
蓝贝贝不喜欢平等,他喜欢登高踩低,喜欢欺凌弱小。他说:“学堂里唯一值得我怀念的地方,就是你了。”他看了一眼灵犀,继续说:“我那时候太小了,不知道什么是爱。”顿了顿,疑惑地问:“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灵犀有些尴尬地挠头,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额……”
“你早就知道了?”蓝贝贝惊讶道:“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不是,”灵犀低头道:“昭明和我说过。”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了堤坝上。往栏杆上一靠,只见下面的湖水黑黢黢一片,月光洒下来,条条波纹闪烁着磷光,宛如银鱼一般。石台被晒了一天,此时仍然温热。蓝贝贝腿长,轻轻松松地坐在了台子上,又见灵犀手足并用爬相艰难,就忍着笑把她拉上来。
灵犀的脚后跟踢着石壁,把丝绢手帕摊在腿上,搓成一个条,捏起两角系在一起,成了一个圆耳朵的老鼠。她拎着老鼠尾巴送到蓝贝贝的脸上,一本正经地说:“咬你咬你。”
蓝贝贝很无语:“你真幼稚啊。”
灵犀经常听到这种话,所以无动于衷:“很多人都这么说。”
蓝贝贝凝望着她,半晌意味深长地说:“但是人不能永远当小孩子啊。顾庭树的离开,对旁人而言或许是祸事,但对你而言,可是一件好事。小鸡离开了鸡妈妈,就会自己长大了。”
灵犀笑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我会学小鸡。”蜷着腿,把脸埋进胳膊里,大声说:“这是鸡蛋。”又猛地伸开双臂:“破壳!哇唔……”
蓝贝贝笑着揽着她的腰:“别乱动,小心掉进湖里。”顿了顿又正色:“你在听我说话吗?”
“你想说就说呗。听不听是我的事情。”灵犀漫不经心地说。
“好吧,”蓝贝贝无奈地说:“我们继续说这位顾少爷,抚养你、教导你的男人。灵犀,你是真的爱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爱他。如果你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还会选择嫁给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