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卉瑶抬头冲赵嬷嬷笑道:“不妨事,还有一点就完成了,嬷嬷先去歇着吧。”
“是啊,嬷嬷先去睡吧,我陪着姑娘。”秋冬捧了一杯茶来,说到。
赵嬷嬷没有推辞,去了外屋。苏卉瑶也劝秋冬去睡觉,秋冬说什么也不肯,她只得随她去了,继续埋头准备寿礼,秋冬帮她驱蚊虫、添热茶、加衣裳,主仆二人忙活了好久才歇下。
老太太寿辰这一日,所有的人都起了个大早。阖府上下,下人们在屋外伺候着。男人们在东屋候着,女眷们则在西屋等着。只等老太太起身洗漱完毕,吉时也到了,男人们在沈勉为的带头下先行进去磕头拜寿、祝祷呈礼,尔后回避;再是由大夫人领着女眷们进去磕头拜寿、祝祷呈礼,随后便是下人们依着等级高低依次下跪磕头,单是这些便闹上了大半日。加上宫中与别府送来的贺礼,亦要一一点清楚并回礼回帖,又是耗去了大半日,却也只完成了一星半点,至于宴请宾客、摆台唱戏,更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欢喜非比寻常。老太太的寿宴整整办了五日才算完全停歇下来。而这最后一日才是正经的家宴。
家宴本也是按男女主仆之别来分,酒过三巡已是月上柳梢头别有一番意境了。谁料老太太一点困意也无,兴致更浓,玩心大发,又嫌儿子媳妇在场未免拘束了孙子孙女辈儿的,便只留下了沈妍姐妹几个和沈辰濠、洪洛。大伙儿玩玩笑笑你推我让地又吃了不少的酒,直到四更天才各自散了回屋。一连几日下来虽与不少人在一块儿,到底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让苏卉瑶原本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去,外加酒劲有些上头,梳洗过后倒头便睡了。
依照旧例,每逢过完寿辰,老太太便会携着府中的女眷们前去普愿寺烧香礼佛。苏卉瑶自然也是要去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几乎寸步不离众人,绝不单独行事,直至用过午膳才去了安排与她的禅房内歇息,只待老太太午休醒转便可回府,这在穿越文中最容易出现事端的外游一关也就可以过了。
“姑娘,轻云来了。”秋冬正要伺候苏卉瑶躺下,春夏进了来。苏卉瑶忙让她带了轻云进来,让座奉茶,轻云笑着阻止道:“姑娘不必忙,我们姑娘着我来看看,若是姑娘歇下了便罢了,若是也觉得无聊不妨去她那儿说话解闷,只是得烦请姑娘走一趟了。”
苏卉瑶昨日睡得极好,眼下并无睡意,正觉得闷得慌,又担心一个人到处走会出现不必要的事端,去别的姐妹那里又恐扰了别人的午休,听了轻云的话哪里有不愿意的。因见着赵嬷嬷、秋澜、春夏、秋冬都有了倦意,便是好说歹说地劝了她们去休息,自己独自一人随了轻云去到了另一处禅房,却是不见沈妍。轻云奉了茶,解释道:“我临走前四姑娘屋里的细珠来了,兴许是四姑娘找我们姑娘有事,我且去那里瞧瞧,姑娘稍等。”
苏卉瑶觉得有些不对劲,只因轻云是沈妍贴身的人,并无半分不妥,微笑点了点头,心中却打定主意只等一小会儿便走,事后便是沈妍问起只消推说自己犯了困便也罢了。将一杯茶喝完了仍不见人来,苏卉瑶心中越发不安,便是决定起身要走,却见洪洛走了进来,心中大吃一惊:今日女眷出门前来普愿寺,除了护卫之外并无男子,便是老太太那般疼爱沈辰濠也不例外,这太子怎么会……
苏卉瑶纳闷之际,洪洛已经距她只有五步开外了,喊她道:“卉姑娘。”
苏卉瑶只得见礼:“太子殿下。”
洪洛显得失落又委屈:“你便是不肯唤我一声洛哥哥,也不需要如此见外才是。”
“君臣尊卑有别,请恕不敢造次。” 苏卉瑶不为所动。
洪洛忙说道:“我与沈府并不讲究这些虚礼,你又何须心存芥蒂?”
苏卉瑶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只以四字回答道:“亲疏有别。”
洪洛此前也听说过苏卉瑶的性情,只是不曾亲眼见过,心下存疑。那一日不期而遇惊为天人,更是将从前的听闻悉数推翻,还玩笑地责备过沈辰濠是有意诓骗于他。老太太寿宴的契机又多番相见,心中更是再难将佳人放下,那份要娶她的心思越发的坚定了。碍于沈府人多眼杂,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与她长谈,好容易等到今日,这才托了沈辰濠去求了沈妍的贴身丫鬟轻云相助,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出。
自己如此费劲心思,苏卉瑶却是半分情面不讲,洪洛自知是自己自作多情却又颇为不甘心,忍不住问道:“那日给老太太拜寿呈礼,我以为你对我也是有心思的,如何今日却又这般冷言冷语相待?”
苏卉瑶心中也已大概猜到是洪洛为了与自己单独见面安排了这一切,本想着趁他无望之时离开,不期听到他问出这样的话,疑惑道:“此话何解?”
洪洛道:“你所献给老太太的贺礼是一副万寿图,一份手抄的《金刚经》,而我所准备的寿礼之中恰也有万寿图、《金刚经》,原以为是你暗示于我,今日听来,你竟是不知,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
苏卉瑶震惊地张了张嘴,终究也说不出个什么,只在心中叹息不已:自己处心积虑地躲是非,谁承想偏偏撞到了是非口,还让洪洛生出了这样的误会,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又想到洪洛居然以为是自己有意暗示,心中不知怎么腹诽自己呢,苏卉瑶不免生出怒气来:“殿下当我苏卉瑶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做出您口中那等与男子暗通款曲的事来?”
苏卉瑶说着话就要走,洪洛情急之下拦住了她的去路,脸涨得通红:“姑娘千万别误会,洪洛绝无轻视之意。好容易请了姑娘你来,便是有唐突无礼之处,可否也请听完我的话再走呢?”
苏卉瑶并没有兴趣听洪洛接下去的话,只是被他生生堵住了去路,又见他大有不说绝不罢休的架势,眼看着就要到了回去的时辰了,万一有人找了过来瞧见了又不知要生出多少口舌来,只好妥协地点了点头停住了脚步,却是撇过头去并不看他。
洪洛这才松了口气,理了理思绪,看着苏卉瑶,神情极为认真:“实不相瞒,那日在亭中与姑娘偶遇,心中便再也放不下姑娘了。洪洛有意迎娶,这才安排了今日的一切,想要得姑娘一个准信儿。若是姑娘也有意,我即日便去请了父皇的恩旨……”洪洛话音渐渐低了下去,打量着苏卉瑶的神色。
苏卉瑶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要是不明明白白地断了洪洛的念头,以后还有的麻烦。她再不躲闪,转过头来,看着洪洛直言问道:“殿下要娶我的话是认真的?”
洪洛只当苏卉瑶被自己说动了,一阵欣喜,忙回答道:“自然。”
苏卉瑶问道:“既是真心要娶,以殿下之尊,想要娶我实在没得这番大费周折,只消禀明了老太太,请了皇上恩旨便可,何须来问我呢?”
洪洛道:“这话你三哥哥也问过我,我只是觉得姑娘并非寻常人物,不敢唐突委屈了姑娘。”
苏卉瑶心中一动,这洪洛竟有这份心思,倒也算得君子了,只是她并无嫁人之意,即便到了那不得不嫁人的时候仍身在此处,也断不愿与宫廷有所牵扯。
“敢问殿下,我的脾性、喜好殿下了解多少呢?”苏卉瑶看向洪洛,见他茫然的神色,摇头道:“殿下对我的了解想是道听途说外加这几日远远的相见,也就是说你并不了解我,这几日所见仅限于一副姣好的皮囊,所谓迎娶之心,说白了也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已。色衰而爱弛,又岂是长久的?”
洪洛想要为自己辩白些什么,想要说自己并非荒淫之徒只看重容貌,可话到嘴边,又发现自己的确对苏卉瑶不甚了解,不知该如何说起。苏卉瑶见状,想要洪洛彻底死心,便是继续问道:“再者,殿下可曾听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句话?”
洪洛好容易找到说话的机会,忙是点头:“我父皇母后便是如此。”
苏卉瑶冷笑道:“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如何只取一瓢?”
洪洛正色道:“佳丽虽多,父皇心中最爱仍是母后,这可不是只取一瓢了?”
苏卉瑶摇头道:“殿下所理解的与我所理解的却是不一样的。我想要的不是做众中之最,而是做唯一。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再无第三人,连通房的丫头也没有的,更遑论姬妾姨娘了。殿下日后要继承大统,家国天下在肩,自身也是难以自主,又如何能一心一意待我,做到我所想要的呢?”
洪洛并不能完全明白苏卉瑶的想法,疑惑地问道:“无论我将来要娶多少女子,只要我对你是真心的好不就可以了吗?恰如我父皇母后一样幸福地过了这一辈子。”
听到这话,苏卉瑶并不失望。她并不承望洪洛能明白。在他听来,自己所说的这些东西怕是恬不知耻,悖逆不贤的言论。可是话已经出了口,便也顾不得许多了。这个时代的女子从来都是男子的附属品,嫁人幸福与否全凭运气。男子的脑海中何曾有过“唯一”二字?更何况,洪洛是太子,从小生活在妃嫔众多的皇家,就更不用说了。即便在现代,她所说的那种感情都是可遇不可求。
“殿下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就已话不投机,我实在无法想象与殿下成为夫妻会是什么样难熬的日子。我苏卉瑶只是寄居在沈府的一名孤女,殿下若是执意强要了我,我自然无力反抗,但如果殿下是真心问我的心意,那我现在便可以十分笃定地表明我不愿意,还请殿下再莫做出今日这种荒唐事了。”
苏卉瑶一心想着快刀斩乱麻,选择了最直接做决绝的方式,洪洛听了她那番话半晌没有开口,呆呆地望着她,欲言又止。苏卉瑶见他似乎没有继续纠缠之意,连忙趁机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眼睛里入了沙子,揉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睁开眼。苏卉瑶料定自己此时的眼睛必是红肿的,轻云又没有送自己回去,赵嬷嬷她们说不定会认为自己受了欺负或是委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放慢了脚步,等到眼睛上的热感消失了才回去了自己的禅房。不多一会儿,有人来说老太太起身了。苏卉瑶稍作收拾,带着自己的人去了。
第七章
回去后,苏卉瑶越想今日说过的话越是不妥——以洪洛与沈辰濠的交情,不至于拿此事对国公府和她发难,只是万一他被自己的话闹糊涂了,想不通从而去问了旁人,对自己来说又是一桩是非,不免后悔自己欠了考量,竟然在古人面前说了那般前卫的话。
苏卉瑶原想着称病不出静观其变,谁知竟真的病倒了。她自己没放在心上,因着老太太不放心,于是请医问药的好一番折腾。幸而洪洛自那日普愿寺的事情之后再没有前来纠缠,当天就同沈辰濠一道离了国公府回去了皇宫。苏卉瑶这才安下心来,庆幸地觉得自己这场病来的正是时候。
“大夫人,二夫人来了。”大夫人刚陪着老太太从凭风园瞧过苏卉瑶回来,就有丫头前来禀报。大夫人略想了想,嘱咐了红药几句,红药转身去了沈妍屋里,大夫人去了自己屋里,见到了来了许久的二夫人。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可算是来了。”一见到大夫人进屋,二夫人热情地起身扶着她坐到了榻上,自己则坐到了她的对面,问道:“那卉丫头的病郎中怎么说?”
大夫人讶异二夫人怎么突然关心起苏卉瑶来了,面上倒是不动声色,浅浅地呷了一口茶,答道:“说是本就身子骨弱,昨日又吹了冷风,外加心内郁结所致的寒症,吃几贴药就好了,否则老太太也不肯安心回去歇着了。”
二夫人听完,一脸“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什么寒症不寒症的,依我看卉丫头这场病可是大有文章了。”大夫人不解地看着她,她继续说道:“昨儿咱们去了普愿寺,午觉的时候我歇下了,底下的丫头有一个睡不着便偷偷出去走了走,你猜瞧着了什么?”
“太子跟卉丫头正在禅房里说话呢。”不等大夫人接话,二夫人迫不及待地说出了答案。
大夫人知道二夫人性情乖戾又爱搬弄口舌是非,对她的话也是打算听听就罢了,可听到这里时也是被惊到了,当即摇头道:“想是那丫头看错了,昨儿是咱们府上的女眷们随老太太去上香礼佛,宸儿和太子都在府里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