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头一次跟明绣大力士挨在了一丈之内。要是让明绣发现他半夜骚扰年轻美貌的继母,那……
他的归宿可就不止于猪圈了。
他活了十几年,向来无法无天惯了,唯独此时,自觉离死最近。
这下才深深懊悔,也许一开始就不该把罗敷阿姊带回来……
他在屏风后面思考人生,外面只听两姊妹开始絮叨。罗敷解释:“……拉严帘子,也是怕烛光影响到邻舍。没想到还是惊扰你了……”
明绣赶紧说:“没,没有……”
看着几案上的帛书简牍,又好奇问:“夫人的字真好看写的什么呢?”
她伸手将一片帛书抚平,慢慢描着一个“王“字开蒙以来学写的第一个字动作间仿佛含情脉脉。
然后十分自然地说:“先生以前教我的诗文。我跟他缘分虽然短,但……头一次见到如此才学广博之人,我及不上他的百分之一,也只能凭印象随便写写,想来错字不少……”
王放在后头听的哭笑不得。简直睁眼说瞎话。
但明绣居然信以为真,佩服道:“夫人会读书写字,就算只有主公百分之一的才气,那也比我们这些寻常女子强多啦。”
王放他终于发现了一个被自己忽略良久的事实:在他自己眼里,那一桌子帛书是《论语》《女诫》;那些散碎的布片,是让人百口莫辩的习字字帖。但在明绣和罗敷眼里,都不过是一堆毫无意义的符号罢了,说是什么都成。
两个女郎嘻嘻笑几声,罗敷话锋一转,忧郁道:“唉,你说先生现在会在哪儿呢……”
明绣跟着发愁:“是啊。以前主公也喜欢到处游历什么的,自己也会照顾自己,可从没有一去不回啊……”
“……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让人欺负了也没办法,他也真狠心……”
明绣连忙安抚:“你是主公夫人,谁敢欺负你!哎,你快别哭了,我知道相思苦,可你也得振作起来,不定主公哪天就回来了呢!”
……
少妇思念夫郎,女伴竭力安慰。本是十分正常的情境。
可王放藏在咫尺之外,却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一个浓眉大眼正派小伙子,深更半夜“幽会”女郎,香泽没碰到不说,女郎居然哭哭啼啼的,口口声声思念的,是自己的阿父……
虽然知道她是演戏,但这戏演得太真,让他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更何况……之前灌下的两壶浓茶,此时开始发挥作用,让他觉得身体沉重。
他握紧双拳,惶然左右四顾,只盼墙上突然出现道缝,让他钻出去。
坐立不安之际,只能尽力分神,默背《尚书》:“降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贤……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阿毛行行好……”
忽然轻轻一声“咔”,发抖的身子,终于忍不住,碰到脚边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罗敷用力一抽鼻子,盖过了那一点点声音。明绣什么都没注意,还在唠家常,仿佛是想用聊天的办法来哄夫人入眠。
王放低头,看清碰到了什么。一个干干净净小青瓷虎子,不用说也知道是干什么的。“夫人”搬来时日短,大约还没启封用过。
他闭眼不看。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用啊……
他轻轻一咬牙,决定自救。不能坐以待毙。
第28章 衾被
王放慢慢跪坐下去。看准了屏风后面墙角里的铜香炉。
罗敷为了“郑重”开蒙, 特意点了些“青麟髓”, 内有龙脑、石菖蒲、细辛之类,香气冽凛,有通关醒神之效。大约她也希望能因此而多记住几个字。
张骞通西域之后, 各式香料流行于民间。周氏给罗敷准备房间时,也都备了些常用香药。但罗敷本是小民出身, 香料放在身边,却舍不得多用, 此时那青麟髓已接近燃尽, 炉子里留不少余灰。
王放伸手,在香炉下面的小格子里,慢取一撮沉香碎, 在屏风后面女郎们的咕咕哝哝声音掩护下, 轻轻放进炉内。微火一熏,丝丝缕缕的香气重新缭绕出来。
沉香有安神助眠之效且不说这效果有多明显, 人们用得习惯了, 一闻到这气味,自然会把它和睡眠联系在一起。
他年少,能忍。过去在书斋里听阿父的讲课的时候,也不是能说走就走的。
果然,等不多时, 微醺的香气传到屏风外面。明绣和罗敷居然先后打了两个呵欠。
明绣:“哎呀,说着说着居然困了。夫人还不困?”
罗敷一时没注意到那香气从何而来,但既然明绣表态, 赶紧就着她的话,说:“嗯,该休息了……”
秦夫人终于略微收住相思之情,表示要就寝。
明绣尽职尽责,给她端来洗脸的水,又帮她换了轻便睡衣,扶她上床盖被,这才笑眯眯告退,吹熄烛火,轻轻给她带上门。
出去的时候嘴角挂微笑,自觉做了一件大好事。
王放屏息凝神,直到脚步声听不见,还不敢动。等到全身僵得站不住,才敢轻轻咳嗽一声。
床那边没什么动静。她不会真被那香薰得睡着了吧
窗帘拉出缝来,室内却依然黑漆漆的。月亮不知藏哪里去了。
他只能套上鞋子,摸黑挪步子,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十九郎。”
吓一大跳,差点绊倒在地上。